作者：陈兴利
从全局考虑，杜特尔特的立场最接近中国的“和为贵”和“搁置争议“思路。理解他的外交思维对解决南海的问题具有现实意义。
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一连两周风尘仆仆出访中国和日本，国际媒体都相当关注。大家的注视重点都集中在杜特尔特会否在出访期间，在北京表态南海问题应由当事国低调和平处理，然后在东京又摇摆到强调南海争议具有国际性，域外国家可以参与。他变卦了吗?
诚然，中国和日本在经济上对菲律宾都相当重要，两个国家在南海问题立场南辕北辙，大家都通过不同渠道影响杜特尔特的政策。如何处理与中日两个国家的关系是对杜特尔特的一个严峻考验。现在两个外访都尘埃落定，菲律宾与中国和日本先后发布两份联合声明，杜特尔特的外交思维脉络已经在这两份联合声明中逐渐清晰。
杜特尔特并非是一个“喜怒无常，朝令夕改，信口雌黄”的领导人，而是一个务实的民族主义者。
杜特尔特认同中国和平解决南海问题的主张是基于国家经济利益的考虑。中菲搁置海牙国际海洋仲裁庭的决议是双方和平谈判的基础，但菲律宾并没有否定海牙国家海洋仲裁庭的判决，依然认为应该根据国际法解决南海问题。他认同南海非军事化的立场，可以解读为反对美国军事介入南海，但也可以解读为反对南海争端国家在岛礁上建立军事基地。在南海问题上，菲律宾应该是军事力量最薄弱的主要国家，和平解决南海问题对菲律宾最为有利。他抛弃前总统阿基诺的借助外力来增强菲律宾在南海的军事力量，反映了他的民族主义立场。
从全局考虑，杜特尔特的立场最接近中国的“和为贵”和“搁置争议“思路。理解他的外交思维对解决南海的问题具有现实意义。
杜特尔特的外交思维
杜特尔特虽然不断地强调脱离美国的影响，奉行独立的外交政策，但他的谈话根本没有系统地触及这么重要的政策改变。10月6号，杜特尔特就职一百天时，前总统拉莫斯的国家安全顾问阿尔蒙特(Jose Almonte)评价新总统的演讲中提到了这个转变，可供读者们参考。
阿尔蒙特认为外交是内政的延续，菲律宾应该集中精力解决内部问题。菲律宾当前三大主要问题是内乱(internal war)、失败的政治(broken politics)和经济垄断(business monopoly)。菲律宾的左翼游击队问题从1947年开始，南部伊斯兰分离主义问题从1972年开始。菲律宾国内绵延近70年的对抗是当今世界为期最长的武装内乱;官商勾结背景下的半封建民主政体带来国家政治的失败，令菲律宾国家机器陷入半瘫痪状态，政府没有能力推行改革;经济领域寡头垄断令菲律宾经济缺乏动力，成为国际竞争中的失败者。
任何一届菲律宾政府的对美关系都不是纯粹的外交问题，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国内分裂。
阿尔蒙特认为菲律宾需要扩大国际朋友圈，利用各国力量帮助菲律宾发展经济，为解决内部的主要问题提供条件。他认为亚太地缘政治由中美主导，目前南海形势反映中美对抗，两个国家会维持“斗而不破”的基本格局，菲律宾没有必要参与大国对抗，卷入南海纷争。他认为有关杜特尔特疏远美国而亲近中俄的报道，是总统措辞不当、媒体夸大其词的错误信息。
从解决国内问题角度评价杜特尔特首100天的执政表现，阿尔蒙特认为是成功的。国内历史性的高支持率，反映百姓支持总统的内政和外交政策。现在杜特尔特已经与左翼游击队达成的无限期停火协议，迫使电讯业改善服务，这些都表明他已经初步开始解决菲律宾的三大问题。
阿尔蒙特的评价客观反映了杜特尔特的外交思路和菲律宾所处的政治环境，清晰理解这两点对和平解决南海问题极为重要。在现实政治环境中，菲律宾面对弱国无外交的艰难处境，菲律宾和美国的关系千丝万缕也是制约他的因素。任何一届菲律宾政府的对美关系都不是纯粹的外交问题，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国内分裂。
弱国无外交
菲律宾人口超过一亿，是东南亚仅次于印尼(两亿五千万)的人口大国。1950年代菲律宾曾是亚洲的经济强国，当时人均收入仅次于日本。但菲律宾经济发展长时间停滞不前，2016年国民人均收入约为三千美元，2016年出口总额只有四百亿美元。
目前菲律宾经济支柱依赖每年250亿美元的外劳汇款，和200亿美元的传呼中心业务流程外包(Business Process Outsourcing)。大量出国谋生的廉价外劳引致菲律宾人在国际的地位处于低下状态。过去曾有英语字典把菲律宾人(Filipino)解释为佣人，后来在菲律宾政府抗议下才纠正过来。
美菲历史依赖
移民美国是很多菲律宾人的梦想。在最新的民意调查中，有76%的菲律宾人认为美国是可靠的朋友，相比对中国22%的可靠程度，中美在菲律宾民间的可靠度差距甚远。过去甚至有少数菲律宾政客主张菲律宾加入美国，成为美国的第51州。
杜特尔特厌恶美国的立场被百姓认为是他对美国以导师自居的情绪反应，尤其是美国政府大肆批评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扫毒政策。但特杜尔特不会真正执行驱逐美国在菲律宾影响力的决定。他每次发表驱除美国的言论后，内阁官员都会马上公开出面“灭火”，澄清菲律宾无意废除菲美同盟关系。杜特尔特事后基本默认内阁官员谈话。所以，菲律宾并不会真正地脱离美国影响。
菲律宾曾受西班牙(1521—1898)三百多年的殖民统治，精英的思维方式保留了许多西班牙元素。20世纪五六十年代菲律宾在联合国曾归类为西班牙语系拉丁国家，拉丁系国家的领导人发言普遍有夸大成分，且政策反复多变。如果我们能够理解菲律宾的这一文化背景，就可以理解杜特尔特的发言。
亚洲的影响
“听其言，观其行”。虽然“听其言”方面菲律宾表现有时令人困扰，但中菲关系方面在“观其行”方面确实有实际进展。杜特尔特缩短美菲军事演习，宣布减低美菲两国今后南海联合巡航和重建中菲两国军事联络机制，这些措施都实质性降低了南海“擦枪走火”的对抗风险。
美国重返亚洲的军事战略在南海层面，其设想是以菲律宾为东翼、越南为西翼军事辐射控制南海。但是菲律宾的外交中立转向，有效遏制了美国在南海的军事化，为南海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环境。
杜特尔特在北京签署了一系列经济合作协议，鼓励中国企业到菲律宾投资基建。菲律宾近年宏观经济发展稳定，国家累积了800亿美元外汇，可以保证基建投资者资金回收，中国投资菲律宾基建可以树立标杆样本，成为推广“一带一路”的突破点。政策贵在执行，如何掌握当前机遇对今后亚洲发展有深远影响。
作者陈兴利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客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