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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以色列交恶的逻辑与展望

2017-01-04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陈建利

  整个中东是“形势比人强”,尽管特朗普特立独行,但中东的“水深”远超想象,特朗普想单方面进行颠覆性改变,恐怕会困难重重。

  联合国安理会近日通过2334号决议,要求以色列停止在巴勒斯坦被占区域的定居点建设。以色列反应强烈,很快宣布暂停与4大常任理事国在内的12国的外交关系。而特朗普也发推文嘲笑联合国的决议,呼吁以色列挺住。

  定居点扩建近年为什么没有中断过?美国为何这次罕见投了弃权票?美以关系恶化的原因是什么?两国关系的演化有何内在规律?巴以和谈为何近年毫无进展?就这些问题,南方都市报记者专访了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刘中民。

  以色列定居点不断扩张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以色列在巴勒斯坦被占领区的定居点修建活动规模如何?为何以色列控制不了定居点的扩展?

  刘中民: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之后,以色列占领了阿拉伯国家的大片领土,包括埃及的西奈半岛、叙利亚的戈兰高地,同时还兼并了1947年巴以分治时划给巴勒斯坦的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现在争议的定居点主要是在巴勒斯坦被占领土上,自上世纪60年代末期以来,以色列在巴被占领土的定居点建设一直在继续。犹太定居点的扩展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历史惯性所致。以色列最初就是在近代犹太复国主义的感召下,一批又一批的犹太人从欧洲和世界各地移居巴勒斯坦,通过从阿拉伯人手中购买土地,建立定居点,直到1948年建国。以色列人把扩建定居点视为一个“自然增长”的过程,视为以色列发展的组成部分。

  其次是以色列国内政治斗争的需要。以色列的各政党,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极右翼的政党,在扩建定居点问题上,虽有细微区别,但大方向一致,基本都支持扩建定居点。最后是安全战略的需要。以色列国土南北狭长、东西狭窄,扩建定居点很大程度上有安全战略的考虑。而在耶路撒冷问题上,无论是东耶路撒冷还是西耶路撒冷,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一直是混居的。巴勒斯坦的目标是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来建国。以色列在此建立定居点实际上是切割了东耶路撒冷,使问题变得更复杂。

  南都:内塔尼亚胡政府为何对决议大动肝火到暂停与安理会4常在内的12个国家的外交关系?

  刘中民:虽然以色列叫停的是与12个国家的外交关系,但主要的指向是美国。过去联合国曾多次讨论定居点问题,美国都是站在以色列一方,行使否决权。这次是奥巴马在任期即将结束之际首次投了弃权票,一反过去做法,让内塔尼亚胡政府难以接受。这是奥巴马政府近年来和以色列不睦的表现,也是矛盾的总爆发。

  而内塔尼亚胡的强硬立场是向即将上任的特朗普表明立场和态度,也是以色列国内政治的需要。安理会2334号协议通过后,以色列国内的反对派认为这是以色列外交的一大败笔,呼吁内塔尼亚胡撤销外交部长。强硬也是为应对反对派的压力而做的一种姿态。

  美以关系的演化逻辑

  南都:美国这次为何投了弃权票?

  刘中民:美国投弃权票,要放到奥巴马政府整个中东政策的转变上才能看清。小布什八年任内打了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美国深陷泥潭,与伊斯兰世界进入对抗。奥巴马上台时面临着中东乱局的烂摊子。2009年访问埃及时,奥巴马在开罗大学发表了一个重要讲话,构成了其中东政策的一个框架,内容包括结束两场战争,分别从阿富汗和伊拉克撤军;放弃反恐战争,改善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和平解决伊朗核问题;推动巴以和平,希望在两国方案基础上实现巴勒斯坦建国。

  应该说,奥巴马任内提出的这些目标基本达成。伊核协议的最终签订、美国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改善等都是成果。今天国际恐怖主义袭击目标更多地转向了欧洲。尽管在伊拉克尚不成熟的条件下撤军,但毕竟也撤出来了,阿富汗也仅仅保留了几千人的驻军。唯一没有任何进展的就是巴以和平进程。

  奥巴马上台之初,就要求以色列停止定居点的扩建。这次的弃权票看似与美国一贯的行为有些脱节,背弃了与以色列的传统盟友关系,但的确体现了奥巴马政府在巴以问题上的一贯主张。

  二是美国国内政治的因素。在现在权力交接的政府轮替时刻,美国政党的极化和分裂达到顶点,尤其是特朗普大肆批评奥巴马的中东政策。投弃权票是奥巴马在任内最后这段时间给特朗普的一个难堪。还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因素就是奥巴马和内塔尼亚胡近8年来个人关系不睦的因素。

  南都:除了巴以政策外,奥巴马任内哪些中东政策调整,导致了内塔尼亚胡的不满?

  刘中民:奥巴马任内的8年中东政策,采用的是总体收缩、战略减负;谨慎使用武力,避免陷入新泥潭;更多发挥盟友作用等政策。当然这是为了服务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进行的调整。在美国的中东政策中,让以色列不满的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伊核协议的签署和美伊关系的改善;二是巴以政策。

  南都:从以色列战后建国至今,美国对以色列和巴以政策经历了哪些阶段?演化的逻辑是什么?

  刘中民:美以关系主要分为冷战时期和冷战后两大阶段。从1948年以色列建国到上世纪60年代初,是美国与以色列关系相对冷淡的时期,美国还没全面介入中东事务,当时对以色列的援助主要是私人援助。到肯尼迪和约翰逊政府时期,美以关系开始紧密,原因是美国深度介入中东,美苏两国争霸中东,以色列的战略价值凸显。到上世纪70、80年代两国的盟友关系走向成熟。

  冷战后,苏联解体导致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下降,以色列的战略地位相对下降,但仍然是美国的地区盟友。老布什时期的海湾危机,当时伊拉克想把以色列拉入战争,向以色列发射飞毛腿导弹。为配合美国的整体布局,以色列没有进行回击,进而使双方的盟友关系得以巩固。双方也有一些不和谐,就是美国在1991年开始推动中东和平进程,老布什施加压力,要求以色列停止定居点的建设,令以色列不满。克林顿上台后,以色列由拉宾领导的工党执政,克林顿下了很大功夫推动中东和平进程,并在1994年签订了《奥斯陆协议》。小布什执政时期,“9·11”事件的发生,反恐战争的需要导致以色列战略价值提升,两国关系得到了再加强。

  美国和以色列的关系有几个值得注意的特点。

  首先,美以关系是基于共同的价值观和战略利益的同盟。美国认为以色列是最符合西方的民主定义的中东国家,且两国都是受迫害的宗教徒建立的移民国家。在现实方面,两国在遏制苏联的霸权,遏制地区强国伊拉克、伊朗的地区霸权方面有共同的战略利益。近年又有共同反恐的需求。而确保以色列安全一直是美国的政治承诺。

  其次,巴以和平进程往往是美以关系的晴雨表。一旦美国在巴以问题上对以色列施压,要求以色列让步,两国关系就会恶化。而美国一旦需要以色列在其他方面配合其中东战略,两国关系就会得到缓和。

  三是均面临国内政治的制约。相对而言,美国的民主党更强调人权和人道主义等价值观,共和党更多地强调地缘战略利益。往往在民主党执政期,美以分歧会比较大;共和党执政时,美以关系会改善和强化。而对以色列国内政治也有影响。左翼的工党在巴以问题上相对温和,其执政期间美以关系会相对好一些。一旦右翼的利库德集团执政,在巴以问题上会比较强硬,美以分歧会凸显或扩大。

  最后一个因素就是美国的以色列院外游说集团的影响。美国的精英层已经认识到以色列对美国中东战略和政策失败的影响。甚至一些观点认为以色列已经变成美国的一个战略负担。美国和伊斯兰世界为敌,在巴以问题上偏袒以色列的僵化做法,在某种程度上深受美国国内几百万犹太人的影响。这些人掌握了美国的金融、媒体、学术的话语权,构成了对美国巴以政策的内在制约。

  巴以问题陷入恶性循环

  南都:巴以和平这些年迟迟没有进展,原因是什么?

  刘中民:首先是巴以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包括领土问题、难民回归问题、耶路撒冷问题、犹太定居点问题等。

  其次是“阿拉伯之春”以来,巴以问题被严重边缘化。无论是外部大国还是地区大国,对巴以问题的关切都在下降。埃及、沙特过去是发挥重要作用的地区国家,现在自顾不暇,无心介入巴以进程。而美欧俄也把关注重点放在叙利亚局势、难民危机和打击IS上。这些问题是当务之急,巴以问题作为老问题被严重忽视。同时,美国主导巴以和平进程的能力在下降。在2000年时曾建立的一个四方机制(包括美欧俄罗斯和联合国)现在是名存实亡。

  三是巴勒斯坦内部的分歧,2006年以来的巴勒斯坦事实上是两个“政府”,一是约旦河西岸阿巴斯领导的巴民族权力机构,另外一个就是控制加沙的哈马斯组织。一个是世俗的民族主义力量,一个是伊斯兰激进力量。两者在解决巴勒斯坦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同时,以色列内部左右翼分歧严重,又坚持不与哈马斯对话,巴勒斯坦无法形成一个统一的声音。

  四是新世纪以来巴以之间的不信任不断增强,甚至形成了恶性循环。哈马斯坚持不能出让每一寸土地,并采用暴力方式来建国,不时进行自杀式和火箭弹袭击,导致以色列安全问题凸显。而以色列以安全为由不断进行定居点建设,甚至以局部战争对加沙的哈马斯进行打击。

  南都:特朗普最近发推文嘲笑了2334号决议,内塔尼亚胡也表达了要与其合作的期盼。特朗普若上台,对以色列和整个中东的政策会做出何种调整?

  刘中民:从竞选中看,特朗普具有口无遮拦、特立独行的个性。他没有一个完整的文本来阐述外交政策,都是一句话一句话讲,不仅不连贯,甚至彼此矛盾冲突。从他的表态看有几点值得关注。

  一是在反恐和叙利亚问题上,打击IS仍是特朗普中东政策的优先选择,并且暗示了有可能与叙利亚和俄罗斯合作。在特朗普看来,相对于IS,巴沙尔政权是个次要的问题。这点与奥巴马目前的政策并没有根本分歧,区别在他上台后可能加强与俄罗斯合作打击IS。同时,在移民和难民政策上,他体现出强硬反穆斯林的立场,这会招致阿拉伯穆斯林世界和国内穆斯林强烈反对,不利于与阿拉伯国家缓和关系。

  二是伊核问题。奥巴马外交政策的一个重要遗产是伊核协议。特朗普对此多次大放厥词,甚至扬言要放弃协议并加大对伊朗的制裁。他上台后,美伊关系可能会受到一定冲击,但想单方面取消协议,恐怕做不到。因为协议不是美国单方与伊朗签订的,而是伊核问题六方与伊朗签订的,具有国际法理上的合法性。美国单方面对伊朗进行制裁和施压,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三是美国的中东盟友政策。特朗普声称包括沙特在内的地区盟友要承担更多责任,这与奥巴马中东政策的逻辑并没有区别。但美国与沙特的关系下一步值得关注,尤其是近年来在9·11事件的调查上,两国有不少矛盾,特朗普也与沙特王子斗嘴争吵过。

  四是美国与以色列的关系,两国关系有改善的可能。特朗普上台后,可能会迅速修补一下受到损害的美以关系,在援助和安全合作上再定位,并通过有限打压伊朗来安抚以色列。

  但整个中东是“形势比人强”,尽管特朗普特立独行,但中东的“水深”远超想象,特朗普想单方面进行颠覆性改变,恐怕会困难重重。就巴以政策而言,特朗普若偏向以色列并做出出格的举动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例如,他曾称耶路撒冷为以色列合法的首都,这类政策一旦落地,恐怕会引发巴勒斯坦和整个阿拉伯伊斯兰世界的强烈反应,巴以和谈更会遥遥无期。

[责任编辑:许淼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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