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全部意義是什麼?忠誠在生命中的分量有多重?今年91歲高齡的老幹部、老戰士侯亞力女士,她的一生堪稱豐富的註解。她14歲參加革命,入伍後隨部隊南征北戰;海南島解放戰役身負重傷,落下二等殘疾;抗美援朝首批入朝參戰,歷經五次戰役,兩次負傷不下火線。新中國成立後,她在科學技術領域變外行為內行,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同時又因殘遭政治迫害入獄多年,老紅軍丈夫含冤去世……。她的一生雖歷經坎坷,但憑着堅强的意志,憑着對黨的堅定信念,依然以感恩之心善待和關心社會上需要幫助的人。
侯亞力先後榮獲國家和中央軍委頒發的「抗美援朝紀念章」、「解放中南60周年紀念章」和「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等數枚榮譽獎章。
出身貧寒 幼小命運多舛
2017年2月19日早上,記者在深圳見到了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侯亞力。她慈眉善目,性格爽朗,行走起來輕盈利落,說話笑聲不絕,對幾十年前的人名和事件脫口而出,絲毫看不出她已是91歲高齡又歷經磨難的老人,倒像是精力旺盛的「年輕人」。
侯亞力的父親自小就是個孤兒,流浪中被馮玉祥行軍路過收留,後來成為黨在馮玉祥軍隊中發展的第一批共產黨員,公開職務為少校軍醫。青年時期與2歲多就失去父母的劉子玉結婚,1927年1月生下了她。
母親前後生育了13個孩子,由於生活貧困,家裏排行老大的侯亞力很小就承擔起帶弟妹和做家務的重任。當時她們居住的湖北省雞公山已被日本兵佔領,父親根據黨組織的命令撤離後,侯亞力帶?妹妹,與日本兵周旋。一次,遭遇新四軍追擊的鬼子闖進家門,逼迫他們做掩護,她與妹妹找個理由機智脫身,被新四軍發現後救起,重新回到了父母親的身邊。
雖然侯亞力小時候幾次與父母分開,無法享受家庭的溫暖,但對這段往事她沒有絲毫怨言。因為「在兵荒馬亂的歲月,這是很正常的經歷」,她「很感恩父母!是長輩讓她養成一生勤勞的習慣,一生堅強的性格!」她孝順父親,更孝順母親,從小為了給母親治療眼病,每天堅持用舌尖舔潤母親的眼睛,以致母親到老眼睛都格外明亮。侯亞力動情地說:「真正的孝順是記在心裏,做在事上。」
14歲參加革命 入獄經受考驗
年僅14歲的侯亞力1942年隨父母參加了新四軍抗日支前工作,往返於大別山鄂皖邊區傳遞情報,組織村民紡線織布、納鞋縫做軍裝,幫助新四軍解決藥材、食鹽、布匹等緊缺物資,完成了許多極艱巨的任務。
侯亞力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執行送情報任務,小小年紀的她將密件藏在草鞋裏,隻身出發,翻山越嶺,從太陽升起走到漆黑夜晚,實在累了餓了,在荒山野嶺用野菜野果充飢,提前將情報送到根據地,緊接?又馬不停蹄的帶?裝有食鹽、糧食的車隊趕回另一個新四軍駐地,兩天走了一百多公里。
侯亞力談起自己的革命生涯滔滔不絕,因為其中許多情節難以忘懷。小時候她沒進過學堂讀書,剛參加革命的她,一次被新四軍臨時通知參加河南省羅山縣演講比賽,她在老師的幫助下連夜反覆溫習演講內容,第二天在比賽中脫穎而出獲得第一名,她將獎勵的30塊銀元全部交給組織,希望能為新四軍購買些緊缺的食鹽。表現出色的侯亞力,很快的成為了一名共青團員。
抗日戰爭勝利後,國共關係惡化,侯亞力繼續肩負?許多重要的地下任務。為了解決部隊急需的藥品,她以天主教堂雜工身份混進德國人藥廠,巧妙地將一批批藥品裝進垃圾桶偷運出來,秘密的送往根據地。
1946年春,侯亞力參加破壞國民黨鐵路軌道的行動,由於叛徒出賣,在湖北廣水鎮被抓捕入獄。在獄中,敵人嚴刑拷打,百般折磨逼問,侯亞力傷痕纍纍,門牙被打掉,但隻字未透露半點情報。談到這裏,侯亞力張開嘴指?假門牙給記者看。
入獄後,共產黨地下組織成功的將她營救出來。由於侯亞力經受住特殊的考驗,1947年春天,組織上發展她加入中國共產黨。她回憶說,當時在鐵路旁工棚的牆上,用粉筆畫了一面黨旗,舉行了莊嚴而又簡單的宣誓儀式。想起自己從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將成為擔當重任的共產黨員,舉手宣誓的時候,激動的淚水止不住的滾落下來。
征戰海南 落殘矢志不移
1949年3月在組織安排下,侯亞力調入40軍文工團,主要任務為司令部前指打前站設營,做好敵佔區民運和策反工作。
說起這段民運經歷,侯亞力至今還有些興奮。當時剛穿上軍裝的侯亞力,接受了徵集知識青年入伍的任務,由文工團以秧歌演出形式吸引民?,她自己則穿梭在人群中,用剛剛學會的地方語言做青年的思想工作,很快徵集到100多名從初中到大學的知青入伍,並護送到部隊,培訓後送往各個連隊擔當文化教員。
1949年12月,海南島戰役打響前,侯亞力所在部隊的船隻,遭到國民黨飛機低空轟炸掃射。身旁一位女戰友左臉打飛,侯亞力也不幸中彈,彈片從左大腿內側穿過,臀部血肉橫飛,當時失去了知覺。在海上漂泊了一天,潮水將她沖上岸,被游擊隊救起。由於傷勢嚴重,醫生斷定「即使能活命,將來也不能結婚」,在殘廟廢墟裏養傷的她,傷口糜爛處爬滿了長蛆,疼痛難熬,一時與部隊失去了聯繫。她所在的部隊以為侯亞力已經犧牲,解放海南島追悼會上宣讀了她的名字,父母也接到亞力犧牲的通知,家裏牆上「光榮烈士」匾牌掛了五年之久。
侯亞力笑?說:一直到抗美援朝結束後她回家探親,父母才發現自己的女兒還活?。侯亞力這次雖然死裏逃生,但也成為二等甲級殘廢軍人。
首批入朝參戰 歷經五大戰役
沒等傷勢好轉,拄?柺杖的侯亞力1950年秋奉命隨首批部隊參加抗美援朝。侯亞力回憶道,她是走上鴨綠江橋上毅然把柺杖扔掉,一瘸一拐地跟隨部隊行軍的,當時一個信念,向前向前,快速奔赴戰場。為了早日康復,一路上她每天忍受?戰友幫助壓腿的巨大疼痛。侯亞力邊說?邊站起來走動,笑?講:「如果不說,很難看出我的左腿有傷殘吧!」
剛入朝時,作戰條件非常艱苦,侯亞力隨司令部到陣地前沿鼓動宣傳,搶救傷患,先後歷經五次戰役的全過程:三八線阻擊、西海岸備戰……。在戰鬥中,侯亞力慢慢摸清了美軍發射炮彈、飛機轟炸掃射的規律,學會了如何巧妙地通過敵人封鎖線,並教會其他戰友,減少了傷亡。
侯亞力回憶,在二次戰役一次急行軍中,發現自己踩上了美式地雷,周圍的戰友驚住了,她卻十分冷靜地喊道「同志們,快趴下!」,隨即身子順勢滾到低畦的坑裏,幾秒後地雷轟然炸響,但部隊沒有任何戰友傷亡。採訪中,侯亞力站起來又趴到地上,抱?頭,向記者演示如何躲避美軍飛機掃射的姿勢。
有一次通過封鎖線遭遇敵機毒氣彈的轟炸,她和戰友們卻無法倖免。一個班戰友中毒,多數人犧牲,侯亞力的臉也腫得像冬瓜,頭髮眉毛全掉光,全身出奇地癢痛。為防止撓破結疤處,她讓戰友將自己綁在樹根部,讓衛生員用針刺破腫脹的膿包,擠出毒水。這次中毒使她直到戰爭結束後頭髮還長不到1厘米,大家都笑她以後找不到物件了。可她沒想那?多,覺得比起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友,自己已經幸運很多!
不久,危險再次降臨!美軍為了破壞我軍通訊系統,將高壓電電話線連在一起,陣地上當侯亞力剛拿起手搖電話機通話時,被?烈的高壓電流擊中,甩落懸崖,幸好被一棵樹枝托住。兩天半的日夜,探身下看萬丈深淵,激流咆哮,命懸一線。部隊首長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救人。戰友們用繩索編成籃子垂吊下去,大聲喊?她的名字,侯亞力醒來後使盡全力抓住繩子,滑進吊籃,被戰友拉上懸崖,再次與死神擦肩而過。118師師長鄧岳後來開玩笑的說:大命鬼,又沒死!這次侯亞力眉毛頭髮再次全部被電擊燒光。
助力科研 項目獲國家科技獎
1953年歸國後,侯亞力調入40軍司令部保密室工作。1955年調瀋陽軍區司令部作戰部機要室,同年轉業至中共瀋陽市委監察委員會辦公室。由於表現突出,1957年,時任瀋陽市委書記的焦若愚,特向前來東北視察工作的中央監委書記習仲勳引薦了侯亞力,習書記親切的囑咐她:好好學習進步,爭取做一名優秀的監察幹部。1959年底侯亞力參與組建國家五大電視台之一、東北局領導的瀋陽電視台籌建工作,她潛心研究電視節目編排技藝,將郭沫若為武則天翻案的文章改編成節目搬上螢幕,引起不小的轟動。
1971年,侯亞力調入中國科學院長春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期間,侯亞力了解到,由於缺乏完整系統的技術和使用資料,部隊在使用光機所設備時難以操作,造成損壞,嚴重影響了科研成果在部隊訓練中的應用。此時正值「文革」期間,知識分子都不敢碰這個難題,任務分配給了侯亞力。她二話沒說,想盡一切辦法與課題組和業務部門協調,在部隊同志的協助下,克服了不懂外文、不懂專業術語和核心技能等困難,與科研人員一道,最終編輯完成了光機所國防工程成套尖端精密設備技術使用說明書,受到部隊的廣泛歡迎,並得到了葉劍英元帥的讚賞。
侯亞力在長春光機所時積極投身國防代號工程科研項目。在向全國各協作院校、研究所提供科研資料等方面,無論何時需要都是全力滿足要求。她整理出的科研文檔條目清晰,裝訂精美,由於編輯資料齊全,所裏許多部門和科研人員進行重要課題實驗、匯總資料時都爭取她來參加。經過幾年的攻關實踐,她參與的國防科研項目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侯亞力當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留美歸來的中國著名光學科學家、長春光機所原所長王大珩在大會上說:「侯亞力同志的事?,是光機所前所未有的由外行變為內行的奇?!」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創建海軍「深水靶場」,亞力立下了汗馬功勞。1977年冬,原哈軍工船舶系主任林思明帶?一份絕密文件找到光機所請求幫助。負責接待的亞力,發現該絕密文件凝聚了林思明主任與導師張學思共同的心血,填補了中國海軍深水靶場建設的空白。此時正值文革,各方混亂,工程難以展開實施,林思明希望光機所幫助轉報中央領導。在高度保密的情況下,亞力將方案上報時任中共中央軍委總參謀長的鄧小平。1978年3月,鄧小平親自批示海軍深水靶場進入籌建,任命林思明為該工程的總負責人。籌建中需要購買各種先進設備,選派優秀人才赴法國培訓,又一次經亞力呈報軍委辦公廳,得到鄧小平總長的批示落實。1984年11月,林思明被任命為海軍某南方深水靶場基地司令員。從此,中國海軍有了第一個自己獨立建造的深水靶場基地和第一支尖端部隊。
痛失親人 含冤入獄多年
走過硝煙瀰漫的戰爭,分享過科研成果喜悅的侯亞力,人生發展並不一帆風順,可謂歷經磨難。
侯亞力聊起了自己的家庭生活,本在抗美援朝前,組織就撮合她與時任40軍作戰處處長劉印岐結合。劉印岐是讀過山東大學的知識分子,「全軍模範黨員」,「軍政雙慧優秀幹部」,與漂亮聰睿的侯亞力很是匹配,但侯亞力還是答應等抗美援朝後再考慮。1954年元旦,回國後的侯亞力與時任瀋陽軍區司令部作戰部副部長的劉印岐終於喜結良緣,生下兩兒一女。
1961年,一份揭發材料打破了她幸福的家庭生活。材料揭發她隱瞞了家庭歷史的嚴重問題,說她父親是「國民黨上將,是與二十四個國家通商的大資本家」。她先是被下放農場勞改餵豬,隨後被?行解除公職,並要求家人與她劃清界線。1964年3月,丈夫劉印岐因公出差犧牲,軍委追認為「革命軍人烈士」,但此時沒有工作的侯亞力,帶?3個不到10歲的孩子,僅靠每月75元的撫恤金艱難度日,侯亞力承受住精神上、生活上巨大的雙重打擊,?忍悲痛,克服各種艱辛,一步步將兒女拉扯成人。
最早進入海軍科研機構的長子劉凡令她欣慰。劉凡入伍後很快成為科研技術尖兵,先後榮立三等功和其他特殊嘉獎,確定作為重點尖端技術人才,選派赴法國留學。但在1979年5月13日,出發前還有幾天,劉凡在執行任務中不幸遇難。事後,海軍黨委追認他為革命烈士,噩耗傳來,作為母親的侯亞力留下了難以撫慰的傷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82年9月,在長春光機所工作的亞力,誤因老戰友之子辦理自費出國留學一事受到牽連,被以所謂的「賣國罪」、「包庇罪」逮捕入獄,正在讀書的女兒劉宣麟受株連被迫輟學,在部隊的二兒子劉軍也失去黨籍、軍籍。第二位丈夫,老紅軍、原瀋陽軍區40軍副軍長、原吉林省軍區政治委員符必玖政治生涯也因此受到牽連,1988年初含冤離去。
1984年10月13日,時任吉林省委書記的強曉初主持省委常委會議,作出「立即釋放侯亞力」的決定,侯亞力得以出獄回家。2006年10月,吉林省高院在侯亞力住處宣判:「本案不成立,應予以推翻!侯亞力無罪!」此時80歲的侯亞力,才終於被還以清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豁達樂觀 播撒慈善愛心
侯亞力雖歷經磨難,但憑?堅?的意志及對黨堅貞不渝的忠誠和對人民的無比熱愛,長期播撒?慈善愛心。
中國著名光學家蔣築英的事?許多人耳熟能詳,其實,這與侯亞力的不懈努力密不可分。蔣築英是侯亞力長春光機所的同事,科研尖子。1982年6月,44歲的蔣築英到四川出差,由於過度勞累,病情惡化,不幸在成都逝世。侯亞力頂住多方面的壓力,以個人名義,專程到吉林省委宣傳部求見時任部長的龍文宇,請求吉林省委通過宣傳蔣築英特殊的事?,宣揚黨的知識分子政策,深得龍文宇的?烈共鳴。宣傳部收下了侯亞力呈交的全部簡報和資料,但沒多久侯亞力突然被捕蒙冤入獄,她生怕當時自己政治上的不幸,影響到蔣築英事?的宣傳,想方設法捎信給龍文宇部長,請求不要因本人原因停止對蔣築英事?的宣傳。不久,侯亞力在獄中欣喜地得知,蔣築英忘我工作的精神受到黨和國家的高度肯定,被追認為「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他的英雄事?從此傳遍祖國大江南北,他本人光榮地列入「中共黨史百名先進人物榜」。
即使到了近90歲的年齡,侯亞力還義不容辭地為老戰友的不公待遇奔走呼號。幾年前,她到蘇州看望解放海南島戰役的老戰友徐明女士。徐明1949年4月參軍,與侯亞力在登島前一起負傷。當得知徐明退休後一直未得到相應的傷殘待遇時,侯亞力動員並陪同她去當地民政局諮詢傷殘補貼的相關政策,多次給原來部隊打電話,說明緣由,催促出函證明其傷殘情況。不久,徐明的傷殘得到重新評定,終於如願以償的享受到公正的待遇。
雖然侯亞力自己生活一直並不寬裕,從1982年開始曾經連續28年10個月每個月只有100元生活費,但她仍竭盡全力支持扶貧助學活動,她已說不清幫助了多少學生。她的朋友在採訪中說,有一次當侯亞力得知遼寧省新濱縣中學10多位滿族學生交不起學費,那個月她剛收到女兒劉宣麟從北京寄來的生活費,就馬上寄送給這些孩子。
侯亞力的慈善愛心,影響?周邊的人,尤其是她的家人親屬,侯亞力欣喜地看到,現在女兒不僅自己長期資助貧困學生,而且還帶領身邊的朋友一起投身到慈善公益事業。在侯亞力的傾力幫扶下,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三弟侯天德,已成為全國著名的血液病專家,他幾十年如一日待病人勝過親人,在搶救治療急、危、重病人中,發揮了超群的能力,受到業界和病患本人及親屬的廣泛稱讚。
雖然採訪連續幾日,但91歲高齡的侯亞力一直精神矍鑠,正能量滿滿。她說,在以習近平主席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我們步入了更加美好的時代。當問她人生最大的體會是什?,侯亞力用了一句話:「樂觀的面對磨難,樂觀的迎接未來!」
這也是老幹部、老戰士侯亞力對自己傳奇一生最有意味的概括與自信。 (作者:白清、大濤)
2015年侯亞力榮獲「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
侯亞力珍藏已久的「抗美援朝紀念章」。
侯亞力抗美援朝回國在丹東的留影。
解放中南60周年紀念章。
1953年八一建軍節與戰友的合影,右二為侯亞力。
91歲的侯亞力近照。
侯亞力(左)與忘年摯友劇作家吳祖光(中),藝術表演家新鳳霞夫婦早年聚會。
侯亞力與已故丈夫符必玖的合影。
2014年,88歲的侯亞力(左)暢遊五台山時高興地跳起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