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正在推动一项扩大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管辖范围的改革，当前瞄准的主要目标是中国及其对美国知识产权的胃口。

　　 英国《金融时报》 肖恩•唐南 华盛顿报道

　　它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它做出的决定有能力扼杀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国际商业交易。它的首字母缩写简称让企业和投资银行家胆寒。它的日常工作人员是一个非常认真的精英群体，由16名拥有常青藤联盟(Ivy League)教育背景的律师组成，他们在位于美国财政部的办公室里辛苦工作，表面上看是为了保护美国经济的未来。它还将获得更多权力。

　　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ommittee on Foreign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简称CFIUS)是世界最强大、最神秘的监管机构之一。作为一个将国防和情报人员与经济政策制定者集合在一起的跨机构委员会，CFIUS的创立就是为了审查入境外国投资是否有可能威胁国家安全。

　　然而，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总统推动的、包含在目前正等待国会通过的一项法案中的改革，如果获得通过成为法律，该委员会的工作量将从每年几百宗交易增加到可能数千宗。

　　而且，正如华盛顿目前的许多经济政策制定一样，CFIUS心中有一个目标：中国及其对美国知识产权的胃口。

　　这些计划中的改革契合了当前的一种国际模式。从澳大利亚到欧盟，各司法辖区都在收紧对入境投资的审查，主要是为了应对许多政府怀疑的受战略驱动的中资收购热潮。咨询公司荣鼎咨询(Rhodium Group)的数据显示，过去5年，中国企业仅在美国就进行了价值1166亿美元的收购。

       然而，美国提出的对策更加激进。目前正在审议中的这一法案，将首次给予CFIUS针对美国企业的大手笔对外投资(1990年以来已达到约2500亿美元)、以及总部位于美国的跨国公司的海外合资公司的广泛管辖权。出于这一原因，该法案引发了通用电气(GE)、IBM等蓝筹美国公司越来越多的抗议，以及美国国会围绕如何最大限度地减轻中国对美国企业压力的辩论。

　　CFIUS相关计划直抵特朗普政府就如何应对中国而面临的两难的核心，特朗普政府称中国为战略“竞争对手”。白宫官员以及他们在国会的盟友正在努力应对他们认为关乎生死的来自中国的经济威胁，中国的目标是成为人工智能、自动驾驶汽车等新兴产业的领导者。

　　特朗普相信上述威胁存在，这驱动着他的大部分贸易和外交政策。去年12月公布的一项国家安全战略称，保护美国“创新基础”是一项重要目标。如今，处于特朗普政府对华贸易政策核心的是对中国的知识产权制度发起的调查。

　　然而，许多此类计划正在引发焦虑，或者遭到了美国一些领先企业的强烈反对，后者认为自身的增长前景与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密切相关。许多企业担心，新规则实际上将变成一个晦涩不明的技术控制制度，给美国经济最具活力的部分之一套上巨大的监管枷锁。

　　“这是剧变，基本上会把美国科技业变成一个受监管的行业。如果有什么办法把美国科技业变成(失败的汽车制造商)英国利兰(British Leyland)，这么干就行。”罗德•亨特(Rod Hunter)说，他曾在小布什(George W Bush)总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负责监督CFIUS，现在是贝克•麦坚时国际律师事务所(Baker & McKenzie)合伙人。

　　CFIUS法案吸引大量关注的原因之一是，它是今年在原本分裂的国会中同时赢得了共和党和民主党人支持的少数几项提议之一。　　

　　上述立法的主要支持者、德克萨斯州共和党议员约翰•科宁(John Cornyn)本月对国会表示：“中国已经把投资武器化，试图掏空我们的先进技术，同时破坏我们的国防工业基础。”

　　过去几年，针对中资收购美欧半导体及其他科技公司的审查已经有所增加。但此次拟议的立法将要求CFIUS对位于中国等地的海外合资企业进行监管，美国官员担心这些地方常常迫使外国企业转让关键的、具有潜在敏感性的技术，以换取经营许可。

　　“我们完全赞同(海外投资)，”支持上述立法的北卡罗来纳州共和党众议员罗伯特•皮滕杰(Robert Pittenger)说，“我们只是不想让我们的企业处于被胁迫，或者被希望获取关键数据及安全相关(技术)的外国政府利用的境地。”

　　批评人士表示，出口控制规则提供了监控数量相对较少的涉敏感技术的交易的一种渠道。他们担心，这项立法将极大地扩大已不堪重负的CFIUS的职权范围，损害美国企业参与竞争的能力，因为美国企业达成的任何海外协议都要提交CFIUS接受严格审查。

　　专家表示，该委员会过去每年审查约240宗交易，但今后可能扩大到全球范围内数千、甚至数万宗商业交易。

　　一些企业已表示支持这项立法，软件公司甲骨文(Oracle)在去年11月的一封信中宣称，需要变革来堵住如今“将支撑和确保我们国家安全的关键创新置于危险之中”的漏洞。但IBM等技术竞争对手已对该法案发起了公开反对。

　　IBM负责政府和监管事务的副总裁克里斯•帕迪拉(Chris Padilla)在1月举行的一次听证会上对美国参议院银行业委员会(Senate Banking Committee)表示：“一个单边阻止美国公司在海外开展业务的技术控制制度，如果仅仅把市场送给外国竞争对手的话，将不会推进国家安全利益。”该法案的当前版本将覆盖IBM在海外进行的各种无害业务，如“对国家安全毫无威胁”的服务器销售或商标授权。

　　来自商界的阻力迫使国会助理承诺尽快拿出一个巧妙修改的版本。美国财政部官员也表示，他们将确保CFIUS对对外投资的任何关注都仅限于国家安全。财政部一位高级官员称：“从CFIUS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希望审查大量根本不大可能引发国家安全担忧的交易。”

　　也有迹象显示，一些国会议员认为这些商业担忧是合理的，并希望把针对对外投资的措施放入单独的立法，升级出口控制制度——一个由美国商务部管理的更加透明的程序。

　　皮滕杰表示，他和同僚迫切希望解决商业上的担忧。“我们在倾听。我们非常努力地倾听。我们希望有所回应。”他说。但他和科宁还表示，他们仍致力于监控涉及海外合资企业的交易，尤其紧盯中国。他们指责反对者危言耸听，甚至不爱国。

　　“我称这是他们身上的爱国主义赤字，”科宁在上月的一次演讲中表示，他在演讲中指责商界试图“维持现状”引发了商界不满。与此同时，皮滕杰把放弃针对海外交易的措施，比作因有人抱怨排队的队伍太长而取消机场安检。

　　他说：“这样做明智吗?不明智。让人们绕过CFIUS的安全审查也不明智。”

　　美国国会围绕CFIUS改革爆发争论，正值该委员会及其工作人员被越来越多、比过去更加复杂的待处理案件搞得精疲力竭之际。

　　为CFIUS审查的交易提供法律服务的律师们表示，近年来，即便简单的案件也开始面临程序上的拖延，并抱怨特朗普政府在提名任命委员会许多成员方面动作过于迟缓。最近几个月，情况有所好转，尤其是自负责监督CFIUS的助理财长希思•塔博特(Heath Tarbert)去年9月底开始履职之后。

　　但CFIUS专家也发现了一些迹象，即在特朗普政府的领导下，该委员会在经济和国防利益之间的平衡已经发生了变化。律师们表示，五角大楼和情报部门似乎在该委员会中拥有更大的权力，而这影响到了案件，尤其是当涉及中国的时候。

　　CFIUS今年1月否决了马云(Jack Ma)旗下蚂蚁金服(Ant Financial)以12亿美元收购速汇金(MoneyGram)的交易，专家表示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家美国支付公司拥有包括政府雇员和美国士兵在内的数百万美国人的敏感个人信息。但CFIUS去年11月份出手干预，要求德国Biotest出售旗下美国业务，之后才会批准一家中国投资者对这家血浆产品生产商的收购，这引发了一部分人的困惑。

　　“目前尚不清楚这起案件中的国家安全角度是什么，”一名专做CFIUS案子的律师说，“我们谈论的是血浆!”

　　其他一些备受瞩目的交易也遭遇了麻烦。海航集团(HNA)收购美国天桥资本(SkyBridge Capital)的交易在CFIUS面前也陷入了停滞，原因是对该企业集团模糊的所有权结构的质疑以及可能与北京方面存在联系的传言。天桥资本创始人安东尼•斯卡拉穆奇(Anthony Scaramucci)曾担任特朗普白宫的通讯联络主管。上周，在CFIUS明确表示反对后，中国的湖北鑫炎股权投资合伙企业(Hubei Xinyan Equity Investment Partnership)也被迫放弃以5.8亿美元收购美国半导体测试设备制造商Xcerra。

　　一些拟议中的改革旨在简化审查流程

　　根据科宁提出的法案，起初的30天审查期将延长至45天。接近CFIUS的人士表示，这将给情报机构更多时间来审查案件。这也将有助于在触发CFIUS通常采用的为期45天的第二调查阶段之前，将更多案件排除掉。

　　反对该法案的人士还担心，该法案将把一个自愿过程变成CFIUS的一个强制要求。此举旨在赋予该委员会更广泛的权力，包括涉及小型初创企业少数股权的许多较小的交易。这意味着可能有数千宗更多案件等待该委员会处理。他们认为，CFIUS还可能使推动硅谷等科技中心创新的天使投资降温。

　　“资本是流动的。人才是流动的。如果监管压力太大，人才和资本就会转移到别处。”罗德•亨特说。

　　批评人士称，将放松管制作为议程核心的特朗普政府以及该法案在国会的支持者，低估了他们制造的“官僚怪兽”。财政部官员坚称，他们不想这么做，但前政府官员对此表示怀疑。奥巴马政府期间在CFIUS代表美国商务部的凯文•沃尔夫(Kevin Wolf)表示：“当前的系统几乎无法处理现有的240起案件，而摆在我们眼前的是审查范围要扩大到新增数百或数千起案件。”

　　“这将需要一个非常庞大的人员组织，还需要在各机构招纳新人，”他补充道，“这将制造一个极为巨大的官僚机构。”

　　美国在知识产权领域瞄准中国

　　如果说中国政府据称操纵人民币汇率的行为曾招致华盛顿方面极大的怒火，那如今华盛顿最执着针对的是技术控制。在当今世界，最大的地缘政治问题已变成如何管理崛起的中国与分裂的美国之间不断发展的冲突，人工智能等“基础”技术市场正在成为关键战场。我们可以称之为创新战争。

　　在最近公布的《国家安全战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中，特朗普政府将保护“国家安全创新基础”列为了优先事项。该战略称：“富有创造力的美国人的天赋、以及成就他们的自由体制，对美国的安全和繁荣至关重要。”

　　特朗普政府认为太多合法途径使中国等战略竞争对手很容易获得重要技术，它要打击这些途径。

　　支持强化CFIUS正是美国政府的一种打击方式。在去年的一份报告中，五角大楼的一个风险投资部门(投资产品具有潜在军事用途的科技初创企业)建议，美国利用CFIUS切断外国投资流入处于早期阶段的科技公司，同时审查对外投资。

　　白宫已将对北京方面的知识产权制度的攻击作为其对华政策的中心部分。去年夏天，白宫发起了一项针对知识产权盗窃和中国施压企业转让技术以换取市场准入的政策的调查。这一调查可能为征收新关税和出台措施限制中国在美国一些领域投资铺平道路(因为对于这些领域，中国不允许美国进行互惠投资)。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