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致江東父老》是作家李修文推出的最新散文集,70後的他用自己的筆頭講述了一個個 “天下可憐人”的故事,他們是落魄的民間藝人、是與孩子失散的中年男人、是過了氣的女演員、是流水線上的工人……
在李修文看來,這些可憐人都是可愛的,他們故事里有力量、有勇氣、也有情義,所以他覺得:“那些被吞咽和被磨蝕的,仍然值得我泥牛入海,將它們重新打撈起來;那些不值一提的人或事,只要我的心意決了,他們便配得上一座紀念碑。”
10月16日,李修文带着這本新書作客成都,與導演寧浩進行了一場對談。
通過寫作挽留或者確認那些困境里的人
寫作對于李修文而言已經成了生活本身,而關于《致江東父老》中那些平凡的小人物,李修文表示自己從寫作第一天就沒寫過什麼大人物,因為“本質上我自己就是一個小人物嘛,我只有,而且我們每個人都是其來有自的,你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一個寫作者,你肯定是其來有自有淵源、出處和來歷的,你從來沒有一個從一個多麼高端、多麼大人物的這個環境里面給長出來,當然揮之不去的都是小人物。”
在李修文看來,寫小人物重要的是態度,是寫作和生活知行合一的程度,而不是策略,文學是一個弱者的事業,關注弱小、失敗、不堪、虛空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應該秉持的命運。
《致江東父老》就是李修文對命運的一次確認,他想通過寫作挽留或者確認那些困境里的人。在書中,李修文刻畫人物沒有過多着墨于年齡、出身、家庭背景等信息,卻通過一連串描寫讓讀者有了立體的感官,仿佛書中人物就是自己的鄰居,“江東父老”就是身邊的一個長輩。
這樣的一眾人物,構成了中國式面孔的群像。“我確信在每個人昂首向前的這樣一個社會准則和秩序里面,還有一部分人跟不上,還有一部分人要落伍,每次看見這樣的人物我就心生垂憐之感,尤其現代文學或者現代文學評論發展至今,過度的闡釋老是使我們離一個作家產生最真實感受的那個地方越來越遠,在這些人身上我看見了我熟悉的中國人,他們沒有死絕,他們依然靜水深流地生活在我身邊,我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很古老的情感。”李修文說,“我想通過自己的寫作能夠對他們進行一點點的挽留或者確認,告訴大家我們中國人,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參與才構成了一個‘此時此刻的中國人’,我覺得作為一個創作者我是有這個志願的”。
作為好友,寧浩說他們在對小人物的認知上是有共識的:“我也一直都特別感興趣落伍的人,就是因為這個時代發展太迅速,從小就覺得追不上,現在APP越來越多,覺得越來越追不上了,總有一種恐慌。”
當你開始精致的時候,墮落的旅程很有可能就開始了
古典主義是李修文自認為一直在堅持的一種創作價值,但他同時也警惕警惕在文章里出現過多傳統意義上已經定性的古典性。他認為的古典性並非“唐詩宋詞的一種流風餘韻”,唐詩宋詞固然有字詞之美,但美學勝利的最根本原因是在于唐詩宋詞見證了那個年代的離亂興衰。而且古典中也往往蘊含着現代性,古典傳統之所以有生命力,是因為它豐富、復雜、駁雜,生機勃勃,有時候甚至充滿挑戰性:“《三言二拍》里面寫了多少離經叛道?所以,我從古典里面感受到的往往是這種力量,真正今天在這個時代還有效的古典作品,在那個年代一定是有冒犯力和創造力的”。
寧浩認為,影視與文學在某種意義上是想通的。在他看來,文言文時代寫作的時期,文人會努力追求用最少的筆墨和精煉的部分,創造“上天入地的最寬闊的情緒”;電視劇也一樣,看了四十集電視劇,說的就這麼一點點事。
寧浩坦言,李修文寫作中表現出的精煉也是自己拍電影時追求的,“不僅僅是說在電影和文學上,其實你在無論你看繪畫,或者看其他的文藝形式,都是希望能夠在單位時間內得到更多、更豐富層面的感知,這才是一個好的作品”。在他看來,一個合格的藝術家不應該喜歡被框住,而是願意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並且認識自己、認識這個世界,同時構建一些新的語境和創造新的感官。

活動現場合影
寧浩說他喜歡带碴的、硬一點的的美學風格,不喜歡太多的筆墨去說廢話,而李修文給他的感覺就是豐滿和紛亂的。對此,李修文自己的解釋是那是一種“經歷了殫精竭慮的創作實踐之後所要呈現給世界的美學”,是真實和准確,而非粗糙,寧浩的電影也是如此。“我特別喜歡一句話,精致往往是墮落的開始。當你開始精致的時候,你一定要小心,你墮落的旅程很有可能就開始了。”
在很長時間里,李修文說自己寫不了小說,因為還沒來得及構建一個世界,就突然發現生活的很多外部形狀、內部機理又發生了變化。“搞創作有的時候是魔杖,是漩渦,它需要我們非常大的心智和精神世界,搞不好你會被你想要表達的對象以及這場生涯吞噬掉,你能夠挺住持續行走在這樣一條道路上,能夠留一條全屍能夠繼續苟延殘喘,我覺得就已經是非常幸福了。艱難跟所謂的成功學是沒有什麼關系的,而是說我們持續地有紀律地行走在這樣一條道路上,很多人會因為各種各樣的成功焦慮,他會轉移焦點走上岔路。”
寧浩覺得,所謂成功焦慮的問題,其實是社會問題,我們處在一個高度競爭的生活節奏狀態當中,並且我們在整個社會氛圍里面已經強化出來這種競爭性,所以成功變成了每一個人的壓迫:“到機場那個書店,左邊都是馬云、馬化騰,右邊都是星云大师,這邊就是教你沖啊成功啊,這邊就是放下放下,說明每一個人都病態地都處在一個病態的焦慮當中。”

李修文 《致江東父老》 湖南文藝出版社 201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