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不养猫:中国古人为什么养猫?

2020-07-13
来源:澎湃新闻

  在家猫没有占领中华大地之前的先秦两汉时期,国人是否曾有过驯养「猫」的尝试呢?古人又因为什么开始驯化野猫呢?本文以作者熟悉的《庄子》等文献为中心,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梳理。

  《庄子》中所见早期国人驯养的动物

  汉代之前,文献中其实并没有明确记录养猫的民俗。而同时期的马牛羊鸡犬豕等六畜的饲养,却明确并且大量存在於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之中。

  《庄子》一书(参考张远山《庄子复原本注译》)中,明确提及的当时人们豢养的动物,一共九种。


  牛羊猪三牲自不必多说。

  马虽然平平无奇,但《庄子》中说养马的文字却精致到这种程度:「爱马的人,用竹筐盛屎,以贝壳盛尿。偶尔有蚊虫扑到马身上,人驱赶不及时,娇贵的马儿就会因受惊而咬坏衔口,毁坏头上和胸前的装饰。」可见庄子对养马的认知异常深刻。再联想到《庄子》中庖丁解牛、痀偻承蜩等寓言中对动物细致入微的描摹,以及书中大量出现的活灵活现的动物形象,更让人认识到庄子的「於学无所不窥」。

  《庄子》中有关养虎的文字,也同样深刻:「养虎的人,不敢用活着的动物作为老虎的食物,因为怕激起老虎的杀心;也不敢用完整的动物尸体喂老虎,唯恐激起老虎的残虐之心;时刻留意着老虎的饥饱,洞悉老虎的喜怒。老虎与人不同类,但老虎能喜爱养虎之人,正是因为人能顺虎之意。那些被老虎杀死的养虎人,一定是违逆了老虎的意愿。」原文「不敢以生物与之」「不敢以全物与之」,即只用碎肉喂老虎,这个法则在今天仍为国际上养虎者所遵循。

  而《庄子》中说的养虎、养斗鸡,很明显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实用意义,而发展为娱乐意义了。


  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 东汉 猫鼠图 来自凤凰山汉墓祠堂左壁

  为捕鼠而养猫

  从功能上讲,当时的犬有三种,即狩猎用的「田犬」,有看家用的「吠犬」,还有拿来吃的「食犬」。

  那么,古人是如何看待猫的呢?

  《礼记》裏已经说:「迎猫,为其食田鼠也。」意思是当时的祭祀对象中有猫神,因为猫会吃老鼠。看来猫对当时人们的意义,最重要的就是灭鼠。

  当时虽然没有家猫(猫科猫属),但人们似乎也已经有意识地驯养中国大地上普遍分布着的豹猫(猫科豹猫属)了。而人们驯养豹猫的心理,大概正为灭鼠。

  《韩非子》说:「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吕氏春秋》:「狸处堂而众鼠散。」狸就是猫的别称。前一句将狸与打鸣报时的鸡并列,後一句说狸猫在屋中会让鼠众退散,都透露了当时人们养猫捕鼠的探索。

  《韩诗外传》中还有一个相关故事:一次孔子在屋裏演奏瑟,曾子和子贡在门外听。一曲罢奏,曾子说:「哎,老师的瑟声之中有种‘贪狼之志,邪僻之行’。其不仁而趋利的色彩,怎么这么重呢?」子贡也觉得曾子说得对,但子贡没有说话,随後走进屋中。孔子看子贡好像有什么想要批评自己的,但是又不好意思,於是孔子把瑟放下,让子贡说话。子贡就把曾子的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说:「啊!曾参真是天下的贤人啊,真是我的知音。刚才我演奏瑟的时候,屋里恰巧有一隻猫(原文是‘狸’)正在捕鼠,猫顺着房梁动作缓慢,老鼠一见赶紧避开。猫瞪着大大的眼睛,弓着背,就是没抓住。我演奏时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之中,心里替猫着急。曾参说我『贪狼邪僻』,说得对啊。」

  《淮南子》:「鼠之遇狸,必无馀命。」也是说,老鼠遇上猫,小命不保。

  庄子对猫捕鼠的明确认知和生动记述。

  《庄子》中的这些话,还经常被转抄,「牛鼠」「马鼠」成了当时人的成语,见於《尸子》《韩非子》《说苑》《法言》《东方朔传》等文献之中。

  比如《尸子》中说:「使牛捕鼠,不如猫狌之捷。(《御览》九一二引。)」此「猫狌」即彼「狸狌」,豹猫和黄鼬。

  然而这些养猫捕鼠的尝试,应该比较失败。从当时社会上仍然普遍养狗捕鼠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其中缘由,大概与猫跟鸡的矛盾有关。

  《淮南子》:「狸执鼠而不可脱於庭者,为搏鸡也。故事有利於小而害於大,得於此而亡於彼者。」意思是说:猫能捕鼠,但人不能让它跑到院子去,因为猫也会残害鸡。所以有的事情是弊大於利,让人感觉「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

  《淮南子》又说「发屋而求狸」,意思是拆了屋子抓猫,这大概是极端情况下猫让人抓狂,使得人们连屋子都给拆了。

  为皮肉而养猫

  除了捕鼠,人们去驯养猫的另外一个可能的动机,就是充分利用猫的身体,穿它的皮,吃它的肉。

  这一点在今天猫粉看来,可能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但就已有的文献来看,却是很有可能的。

  《诗经·七月》:「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这裏的「狐狸」,很可能跟今天我们说的狐狸这一种动物不一样,而是指狐和狸这两种动物。这幾句诗的意思是,十一月时人们猎取貉、狐、狸,为贵族公子做皮衣。

  《尚书·禹贡》:「梁州,厥贡熊罴狐狸织皮。」「熊罴狐狸」是四种动物。这句话的意思是梁州的贡品中有熊、罴、狐、狸四种皮料。

  《左传·定公九年》记载,齐景公要赏赐梨弥,梨弥推辞说:「有比我先登上城墙的人,我只是跟着他上去了。他戴着白色头巾,穿着狸皮大衣。」最後这句话的原文,是「晳帻而衣狸製」。「狸製」,就是用狸猫皮製作的衣服。

  这是古人很早之前就利用猫皮的记录。

  《礼记》的《内则》裏,记录了古代贵族的各种规矩,其中自然少不了关於吃的内容:「不食雏鳖,狼去肠,狗去肾,狸去正脊,兔去尻,狐去首,豚去脑。」说的是吃鳖不吃幼鳖,吃狼不吃狼肠子等进食规矩。其中的「狸去正脊」指吃猫不吃猫的前脊柱。古人把脊柱分成三段,前面的是「正脊」,中间的是「脡脊」,後面的叫「横脊」。总之当时人们不但吃猫,而且吃猫吃得还挺讲究。

  顺便一说,从後来的文献上看,中国古人吃的「狸」「猫」,其实很可能也不是境内普遍分布的豹猫,而是果子狸。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另外深入讨论。

  饲养有利於规模化,可控化。然而穿猫皮、吃猫肉,其实也并不一定要养猫,古人选择更多的方式恐怕还是野捕。即《庄子》所谓的猫「中於机辟,死於网罟」。

  作为宠物的养猫

  古人养猫的第三个动机,就是现代常见的宠物需求。

  《山海经·中山经》记录了一种动物,「其状如狸而白尾」,长有修长的鬣毛,名叫朏朏,大概就是今天我们说的小灵猫,原文说「养之可以已忧」。

  「养之可以已忧」的珍禽异兽,在古人的记载中一直也并不罕见。别的书证我们可以不看,单看《庄子》中这九种动物,其中老虎、斗鸡和海鸟三种,其实都是宠物。

  鸟作为宠物,在《庄子》中重复出现两次,而且作者给出了重点分析。这两段文字分别见於《达生篇》和《至乐篇》,内容大同小异,大意是:

  从前有一隻奇异的海鸟来到鲁国的郊外,鲁侯对它一见倾心。这隻海鸟被鲁侯像接待外宾一样接进国中,鲁侯命人在太庙中设宴奏乐,其礼节极尽奢华隆重。但海鸟不饮不食,三日之後便一命归西了。

  《庄子》中分析道:这是用人的好恶是非的标准来养鸟,并非用鸟的好恶是非的标准来养鸟。如果用鸟的好恶是非的标准来养鸟的话,应该让它栖息在茂密的丛林,遨游在沙滩山石之上述,让它在江湖上自由游泳,给它喂泥鳅鲦鱼,让鸟回到鸟的行列,任意自适。

  总之,这是一次养宠物失败的典型。主张逍遥无待的庄子,很可能不会喜欢养宠物。


  【明】沈周 写生图册·猫

  庄子不养猫

  「山林与!皋壤与!与我无亲,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主张「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的庄子,肯定是一个热爱自然的人。

  我想庄子其实也有可能喜欢猫,只不过庄子爱的肯定是自然生长的猫,而不是作为别人的工具、猎物和宠物的猫。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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