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夾縫之間 盡展鎖長-香港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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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夾縫之間 盡展鎖長

2021-11-15
来源:香港商報副刊

   香港寸金尺土,善用每吋空間成為各行各業的先決考慮因素。戰後香港,時代催生樓梯舖的出現,體現港人能屈能伸的精神,也成為了本地獨特的民間風貌。隨着市區不斷重建,舊樓面臨被清拆的命運,在唐樓夾縫生存的樓梯舖,也許只能定格在歲月的縫隙中。在上環樓梯舖經營配匙開鎖及補鞋生意的黃國良,面對舊樓正在消失的大環境,仍是處之泰然,他說:「社會總要向前發展,人改變不了環境,唯有自己慢慢適應。若有一日樓梯舖要清拆了,唯有快樂地say good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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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良在上環樓梯舖開業十年,為附近居民提供補鞋、配匙及開鎖服務。

   走在上環、土瓜灣、深水埗等舊區,在一座座外牆舊得褪色、剝落的唐樓出入口,不難看見一些隱藏在樓梯底下的方寸小店。樓梯舖的出現,可追溯至戰後香港,那時興建的唐樓,為符合新修訂的公共衛生及建築條例,樓梯都要靠近外牆,設有窗戶,而衍生出「狗髀梯」,即將原本一條長樓梯拆開兩半,每上半層便有一個小平台,讓住客可在平台稍作休息,設計更為人道、安全。因著這種建築設計,令唐樓底層的樓梯下形成一個數十平方呎的斜頂空間。這個沒有規劃標準的不規則空間,原意並不是作為商業用途,純粹是一片空置地方,但當時人們發揮民間智慧,認為那狹小的空間可以讓基層市民作為經營小本生意的店舖。於是,樓梯舖便應運而生。樓梯舖主要是雜貨店,或提供鐘表電器維修、補鞋等服務,與鄰里生活需求關係密切。在狹窄、惡劣的環境中尋求商機,就是昔日獅子山下不怕艱辛的歲月寫照。隨着社會越見富裕,商廈越建越高,今時今日還有誰肯「屈就」在舊樓的樓梯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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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下藏有電表及消防設施,樓梯舖面積本來就不多,加上放置了補鞋機器後,內裏僅能容納一個人。

   能屈能伸

   10多年前,黃國良從旺角地舖搬到上環樓梯舖,從一兼三職水電、配匙開鎖、補鞋,縮減至只做後兩者生意,靠著樓梯底下一片狹小空間,養活了一家人。這間樓梯舖麻雀雖小,卻收藏了林林總總的匙胚及補鞋工具,全靠黃國良妥善的收納技巧。在店外街道上的工作桌上,有三部配鎖匙機,牆的背後是電表及消防設施,餘下空間僅能擺放磨鞋機和鞋架。記者跟從黃國良的指示,屈膝彎腰深入樓梯底部深處,才看見有一部美國製造的配鎖匙機。如此狹窄的空間,勉強才能容納一個彎腰或蹲下的成年人,記者連進出也覺困難,莫說要在內裏工作。黃國良笑言:「肚腩再大一點就進不了那裏,所以必須保持瘦削身形!」除了身形外,記者亦佩服他的耐熱能力,採訪那天縱已入秋,中午氣溫依然高,但見黃國良捲縮在發熱的機械旁邊工作,不消一分鐘,已是大汗淋漓。黃國良邊抹汗邊跟記者說:「年輕時不怕寒天夏暑,老了卻是怕熱又怕冷。」這位年近七旬的鎖匠,早已培養了刻苦耐勞的個性,而且為了家人及生計,再艱難他也得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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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底下深處存放了一部美國製鎖匙機器,需要彎腰才能「鑽」進去,能屈能伸的黃國良對這種工作環境毫無怨言。

   內有乾坤

   黃國良的店舖旁邊,有7級樓梯,走上半層後轉角的小平台,就是黃國良平日休息的地方。平台擺放了兩張椅子與一張小木枱,讓他可與太太午飯、閒時讀報紙及聽收音機。舊式唐樓都沒有大廈管理員,黃國良坐在那裏,順道充當看更的角色,居民上落會與他打招呼,遇有「生面口」的人出入,他都會特別留意。偶爾碰上街坊熟客,他會與對方寒暄幾句。採訪當日,黃國良跟一位剛回復單身的男士說起成家立室的話題,他鼓勵客人要積極尋覓真愛,建立家庭,否則到了中年就會後悔為何當初不結婚。說時像個爸爸,卻沒有半點說教的意味,讓人聽得舒服。

  平台的橫樑上下之間,交織出兩個三角體空間,存放著一盒盒匙膽、補鞋用的工具及雜物,日常以木板蓋著,若不打開,絲毫不察覺內有乾坤,盡顯黃國良的收納智慧。樑下收納櫃所用的層架、木板蓋,均是黃國良一手一腳製造,記者問那是否很大工程?黃國良說不難,木材是從木廠、舊家具回收得來,將資源循環再用,他笑稱:「這就是民間智慧,當你有需要時,就會研究出解決方法。環境無法遷就人,唯有自己去適應,努力革新自己,這就是適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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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良閒時會坐在大廈樓梯轉角處,午飯、小休都是在這個平台。

   與時並進

   雖然是小本經營,但黃國良對待工作的態度十分認真,並要求自己不斷進步,以趕上時代步伐。他形容配匙、開鎖這一行易學難精,有些難開的門鎖來到手上,他會用心研究,不會像某些同行鎖匠般遇難即耍手拒絕客人。中上環一帶商廈多,亦有不少外國人居住,促使黃國良自學英文,記者當日所見,他以英語跟外國客人溝通完全沒有問題。一名69歲的老人,演繹了「與時並進」的能耐。在搬到現址之前,黃國良曾在對面街的樓梯舖開店,卻遭業主瘋狂加租80%,因無法負擔貴租而被迫遷。樓梯舖屬小本生意,他坦言舖位是連住宅單位一併承租,樓梯舖加樓上兩房一廳的單位租金為一萬元,每月店舖收入約3萬元,全家人就靠他的收入維生。辛苦了多年,女兒終於大學畢業,並已踏足社會工作,但他仍不敢搬到較大的店舖,因為根本無法應付租金,唯有繼續藏身於樓梯角落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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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良老來才學英文,就記者所見,他與外國客人交談不成問題。

   心中有晴

   香港並沒有樓梯舖的正式統計數字,但從九龍城三條街10年前有二十多間樓梯舖,到今日只剩寥寥數間的情況看來,樓梯舖在時間洪流中消失,只是遲早的事。對此,黃國良看得開:「樓梯舖在我成長的年代很常見,只是新一代看見樓梯舖慢慢被清拆,才感覺惋惜,才會有懷舊的情感。」城市發展不能逆轉,舊事物早晚也會被淘汰,黃國良說:「正如人老了會離世,到時唯有快樂地say goodbye。」他希望這一天遲些才出現,至少能供養兒子完成博士課程,這間小店的使命才算完成。樓梯舖因時代而生,亦因時代而亡,新舊交替本是尋常事。訪問當天,早上陽光明媚,但到中午拍照時,忽然天色變灰,然後下起滂沱大雨。黃國良在旁開懷大笑地說:「這就是人生,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他的笑聲,比雨水落下的聲音更響亮。

   消失的樓梯舖 淡薄的人情味

   樓梯舖消失,不僅是因為社區重建,也因為部分傳統技藝及行業後繼無人,缺乏年輕人入行,在上一代退休之後,店舖也要跟隨結業。如配匙開鎖這一行業,隨着電子鎖的興起,鎖匠的生計也受到挑戰。「這一行需要多年經驗及實踐才能獨當一面,何況配一條鎖匙、開一把鎖賺不了多少錢,年輕人又怎會想入行。」黃國良說。

   舊樓舊舖慢慢消失,連帶社區的人情味也變得淡泊。黃國良坦言,初搬到這個舖位時,鄰舖的警鐘誤鳴,店主卻怪罪正在搬貨的他,並且向業主投訴。「明明是兩個不同的舖位,我怎可能觸碰到他的警鐘?也許是鄰舖較大、交的租金比我多,所以業主只叫我要小心言行。」本該互相照應的隔籬鄰舍,因為一次誤會而結下了十年怨恨,對此,黃國良只是一笑置之。

   黃國良同時感慨,區內有些人對他的職業帶有歧視。他憶述,有一次與客人在店內談好上門開鎖的價錢為350元,當他與客人同往那住宅﹐只是用了一條「百合匙」便在幾秒內成功開鎖,那客人竟用粗口罵他,質疑他幾秒的功夫卻收費那麼貴。「坦白說,同一件事若發生在外國客人身上,他們會讚我的開鎖技巧高超,還會說越快開到越好。鎖匠是低微行業,鮮有人會尊重你的技術。」若可以在寫字樓內當一個身光頸靚的白領,誰又願意加入收入卑微的夕陽行業,被方寸小店困住大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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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良利用橫樑下虛位,以回收木板自製收納櫃。

   方寸一小店 養活一家人

   即將步入古稀之年的黃國良,精神矍鑠,談及子女更是滔滔不絕,自豪的笑容由心而發。小學畢業的他,用心培養了兩位高學歷子女,大女碩士畢業後在大學的實驗室工作,兒子亦準備攻讀碩士課程,未來更有意修讀博士學位。黃國良不諱言自己的人生沒大成就,但見子女學有所成,總算苦盡甘來。他指,不期望子女成大器,只寄望他們成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回想1960年代由深圳來港,與父母一家三口住在6呎乘6呎的新界鐵皮屋,「冬天像雪櫃、夏天像焗爐,天冷睡覺時沒有棉被,只能裹在麻包袋中取暖。」70年代,黃國良在旺角學習水電工程,其後與拍檔開店,並學會配匙開鎖、補鞋等多項手藝。數十年來,經歷過店舖被業主加租迫遷、小店火災等艱難日子,輾轉來到上環的樓梯舖,縱使經營環境狹窄,總算能安穩生活。他常提醒兒子,不要以錢財、學歷作標準去評價一個人成功與否,他說:「就算兒子讀完博士之後,拿掃帚幹活也無問題,我不會反對,只要他找到人生意義及價值就可以了!」記者曾經訪問過多位企業總裁,聽過不少做人、做生意的金石良言,聽罷這位「老闆」的一席話,感覺同樣有所得?。(記者:鍾欣欣 攝影:馮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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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國良製作鎖匙時使用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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