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介嶺 香港媒體主筆協會成員、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9月27日下午，烏克蘭頓涅茨克、盧甘斯克、扎波羅熱和赫爾松四地公投結果出爐，贊成加入俄羅斯聯邦的分別為98.2%、99.23%、93.11%、87.05%，票數明顯呈壓倒性優勢，9月30日在克里姆林宮舉行入俄儀式。

    這次參加公投的區域有9萬平方公里，約佔烏克蘭領土的15%，面積相當於葡萄牙或者約旦。俄羅斯報章《消息報》引用俄聯邦委員會議員采科夫的話說，4個「新的聯邦主體」可以合併成為一個「聯邦區」，雖然如何命名還不知道，但克里米亞「應該加入這個『新聯邦區』」。

    俄羅斯總統普京執意推進公投，意在改變戰爭性質，將上述四地的「特別軍事行動」變成「國土防禦」，可謂用心良苦。在烏克蘭問題上，普京嚴重誤判形勢，這場衝突已演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尤其是過去一個月烏克蘭軍隊奪回了數千平方公里領土後，俄烏衝突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明顯朝有利於烏克蘭的方向發展，普京面臨的壓力愈來愈大，為主戰派提供了炮彈。

    俄羅斯主戰派有地位，有影響力，主要來自安全機構、國防部，以及媒體和政界，幾乎涵蓋了整個激進的民族主義生態系統。他們藉助社交媒體Telegram平台大造聲勢，批評政府優柔寡斷，普京親信杜金女兒杜金娜遇刺身亡後，更是利用她的「殉難」，鼓動進行全民總動員，徹底征服烏克蘭。例如，車臣共和國領導人卡德羅夫建議各聯邦主體行政長官「自我動員」，每個聯邦主體至少應徵召並培訓1000名志願兵，（85個聯邦主體）加在一起就能徵兵8.5萬人，幫助俄羅斯戰勝烏克蘭。

    民族主義右翼勢力的另一關鍵人物，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也呼籲「最大限度地調動兵力資源」，並要求克里姆林宮將這場衝突定性為戰爭，而不是「特別行動」。他強調，「頓巴斯的勝利問題是俄羅斯歷史生存的問題」，「我們需要俄羅斯國家的全面動員」。近日，久加諾夫又發表聲明稱：「我們會為四州人民回歸提供幫助，也會為普京總統親自領導的特別軍事行動的目標——解放哈爾科夫和敖德薩，提供一切力量支撐！」

    更離奇的是，從7月初開始，俄羅斯僱傭兵組織華格納集團的實際領導人葉夫根尼·普裡戈津到各地監獄招募囚犯入伍打仗，並輔之以豐厚的回報，所有參戰犯人只要在戰場服役期滿6個月，就可獲得司法特赦榮歸故里，服役期間每月有20萬盧布津貼(折合約2.7萬港元)，傷亡者家屬還能拿到300萬至500萬盧布的撫恤金(折合約40萬至67萬港元)。

    顯而易見，從普京宣布徵召30萬預備役軍人，到支持四地公投，再到發出核戰威脅看，主戰派佔了上風。當今俄羅斯社會，大多數人支持烏克蘭戰爭，過去一度被稱為「普京的戰爭」的表述如今已變成了「俄羅斯的戰爭」。不過，俄羅斯非政府研究組織拉瓦達調查顯示，儘管普京的支持率高達80%，但實際情況比新聞數字要微妙得多。

    其一，儘管大多數人支持戰爭，但反戰情緒有所上升。資料顯示，目前，約有17-20%的受訪者稱，不同意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行動，明顯高於3月份的14%，其中城市年輕人居多。

    此外，反建制派中的大多數人反對戰爭，他們反普京、反俄羅斯政府，曾投票反對修改普京任期的憲法修正案，並參加了去年年初的反普京抗議活動，這些人對西方的看法更為積極。

    其二，許多人對戰爭的支持有隨大流心態。8月份民調顯示，46%的受訪者稱「絕對支持」俄軍行動，30%的人表示「基本上支持」。顯然，對戰爭持肯定態度的比例高達76%，可謂人心所向。不過，一些受訪者說，他們並不確切知道正在發生甚麼。事實上，大多數俄羅斯人相信，「特別軍事行動」是一場防禦性戰爭，目的是保護烏克蘭境內講俄語的人口免遭迫害。那些上了年紀的人，多認為美國和北約應對頓巴斯衝突負責，必須堅決反擊企圖毀滅俄羅斯者。

    其三，反戰示威時有發生。不久前，大約40名地方政府官員在一份要求普京辭職的請願書上簽了名，國有金融機構和寡頭集團的精英階層對戰爭可能給經濟造成的衝擊憂心忡忡，連俄羅斯20世紀最著名的女歌手,素有「俄羅斯流行音樂女王」之稱的普加喬娃也公開站出來反對戰爭。這次宣布徵兵後，成千上萬的青壯年想方設法逃避兵役。

    據媒體援引俄羅斯聯邦安全局消息稱，僅9月21日至24日期間，估計有26.1萬人逃離俄羅斯，不少城市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抗議活動，甚至襲擊徵兵站現象，俄羅斯開戰以來長期維持的共識開始出現裂痕，被西方視為鐵板一塊的俄羅斯政權不再看似牢不可破。

    當然，這並不是說普京地位岌岌可危。一段時間以來，面對不穩定因素，莫斯科採取了更多高壓手段控制局勢，參加未經批准的抗議活動將被處以巨額罰款，再犯將被判處監禁。煽動「他人參加未經批准的抗議活動」或「敗壞俄羅斯武裝部隊的名聲」可能面臨刑事指控。保安部門開始鎮壓異見，逮捕和監禁以任何方式表達反對意見的人。此外，政府還加強了對學生的洗腦灌輸，並對藝術內容設定新限制，大學師生不得不切斷與西方同行的聯繫。

    另一方面，普京的高壓政策並非沒有危險。隨着國家強力維穩日趨嚴厲，被迫應徵入伍的人愈來愈多，俄羅斯人對戰爭付出的人力代價的意識愈來愈強，全國同仇敵愾的效應正在減弱。久而久之厭戰情緒或將籠罩社會，大多數俄羅斯人會希望戰爭盡快結束，甚至在戰爭支持者中也會有許多人期盼早日宣布勝利並簽訂和平協議，更多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會繼續離開這個國家。

    這次普京雖然沒有宣布在全國範圍大徵兵，但徵召30萬兵力的所謂「部分動員」，以及頓涅茨克等四地舉行公投，給了主戰派很大的鼓舞。9月30日，普京簽署法令，承認赫爾松和扎波羅熱為「獨立」於烏克蘭的地區，法令立即生效。不難判斷，烏克蘭和西方國家不會善罷甘休，俄烏對抗將血雨腥風，更趨白熱化。

    面對兵力不足，軍隊疲憊不堪，誰也不能保證這次徵兵或公投能從根本上扭轉乾坤。如果守不住新入俄的地區，俄羅斯像威脅的那樣最終使用小型戰術核武器，必將打開「潘朵拉魔盒」，後果不堪設想。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9月22日至28日，拉瓦達中心民調顯示，普京9月份的支持率在總統執政23年以來遭遇了第二大跌幅，從近創紀錄的83%下降到77%，損失了戰爭開始以來增長的一半左右。極端民族主義的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毒瘤。窮兵黷武會否引爆俄羅斯社會經濟狀況持續惡化並導致民眾將矛頭轉向普京是一個大問題。畢竟，俄羅斯反政府抗議往往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由意想不到的事件觸發的。

    作為負責任的政治家，無論是普京，還是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尤其是普京，都需要爭取至少可被視為取得部分勝利的軍事結局，找到一個能夠化解危機的外交解決方案。美歐也要預留空間，制定切合實際的「退出」戰略，為外交解決烏克蘭危機創造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