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

也說夢

    我寫過許多關於夢的詩，這些詩，用以解釋生命與自然的真義。如在《我是一個夢》裏寫道：「夢的生命混沌而虛無/但它絕對是自由的雲煙。它是渴望和訴說的幽靈/沒有人能夠捆住它/也沒有人可以使它在這個世界消亡。在穿越生命之中/摸清虛與實」。在《夢醒了》寫道：「夢醒了/依然沒有光/在紫色的孤寂里/看見的是泡沫與泡沫的擁抱/擁抱與擁抱的離合/離合與離合的眺望」。在做夢的過程中，我清楚地體驗到夢與一切事物的關係，它作為個體獨特生命的折射，具有孤獨的感受，並非完全的虛有或無中生有。弗洛伊德認為，夢是通往人的潛意識的橋樑。人的潛意識幽深無比，夢或許就是它的入口，從中可以窺見生命諸多的秘密。一個人一生會做許多夢，有美夢，也有惡夢，還有平淡無趣的夢。這就如人生，有時精彩，有時黯然，更多的時候是平平淡淡。夢使夜晚變得有趣，使我們的生命經常充滿期待，使人生得以延伸與豐富。有些夢的形成，應該有深層的人文環境作用或反作用，還會受到情景、情緒、情感的一連貫的生成或外力影響，甚至反饋的結果。

    白天同樣會做夢，這便是白日夢。所謂白日夢，就是一個人的幻想與想像能力的體現。一般人很難通過白日夢來滿足自己的願望與欲望，並在俗世中生存下去。但作家、詩人、藝術家可以把白日夢通過作品呈現出來，形成志趣或魅力，由此獲得認可，進而獲得榮譽和物質利益。白日夢在他們那裏，其實就是想像力的代名詞，因他們個體性格差異與氣質差異、個人經歷的不同，其作品必然帶有鮮明的個性元素與獨特視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夜有所思，日有所夢，就說明了它存在的經驗性和必然性。而白日夢者在夜晚通常處於思想者狀態，雙眼炯炯有神，到了白日反而成夢遊狀。

    斯特姆培爾說過：「我們觀察到，夢有時好像能使廢墟底層的東西重見陽光一樣，把一些深藏在兒時的經歷挖掘出來」。我清楚地記得，因為少年時看見過有人被當場擊斃，夜晚睡覺恐懼得直冒冷汗，畏縮成一條小蟲裹在被窩裏。四十多年過去了，我曾幾次做過幾乎同一個夢。夢確實有一種神奇的再現力量，把一個人帶回到過去。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所舉的夢例，毫無掩飾地再現了他童年的經歷，正說明了這一點。當然，也有些夢基本上只涉及最近幾天的印象。

    夢與藝術、夢與思想、夢與現實之間一定是存在距離的，但夢與世界又顯然渾然一體的。夢表現的往往是個體中相對本質的東西，它時而喋喋不休，時而欣喜若狂，時而沉默克制，時而乘風飛颺，時而力量無窮。它是現實中的期待，在夢裏主觀臆斷會逐漸化為忘我的境界，用似醉非醉來表達是最貼切不過的了。在夢裏，很多事情都恍惚如幽靈，情緒卻難以控制，它有時候與現實之間幾乎重合了，譬如嚴肅、克制、刺激、憂慮、恐懼、悲催、光明、陰暗、靜穆、憤怒等等。在夢中呼喚，醒來之後就會發現，這只是曇花一現的感覺，而這個現實同樣的是一個外觀。正如叔本華直指了當地指出的：「一個人間或把人們和萬物當作純粹幻影和夢像這種稟賦是哲學才能的標誌」。夢和現實有時候也是很相似的啊！

    夢有時可以消除孤獨、自卑感，消除嘲諷或憐憫的現象，給人帶來深刻的喜悅與感動。同樣的它也可以引起病理作用，讓個體變得遲鈍，慘如屍色，讓人置身於顫慄的苦難世界。無論如何，夢的存在是永恆的，它是人類的夥伴，就像自然界離不開植物一樣，人類也離不開夢，離不開藝術和神創造的宙宇。正如弗洛伊德指出的：「不管夢的結果如何離奇，實際上，它們從不會脫離現實世界，夢最崇高的和最荒謬的結構總是必定從我們目睹的感性世界，或從我們清醒的思想中已佔有一席之地獲得基本素材，換言之，來源於我們通過外部或內部所感受到的素材」。

水之哲思

    我曾在一首詩中寫道：「水註定具有神性 /因為世上的存在與死亡 /都攬在它無所不在的手臂里」。水的本質是柔軟的，它無處不在，包容一切。水是哲學的生命起點，同時也是終點。

    東西方哲學的源頭都有水本原的思想。古希臘的哲學家泰勒斯認為：「水是萬物的本原」。而水是靈性的，滲透在宇宙的萬事萬物中。因而泰勒斯認為：「宇宙的心靈便是神，萬物是活的，而且充滿了精靈；正是通過基礎性的水，宇宙的運動貫注着神聖的力量。」在中國古代哲學觀念中，水也是本質性的存在。老子在《道德經》中寫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對水的屬性給予了至高的評價。中國古代五行說也認為「金、木、水、火、土」是世界的本原。古印度哲學認為，構成宇宙的四要素是「地、水、風、火」，這些古老的文明，對水是世界的本源認識是一致的。

    由此我想到，覆蓋我們這個星球表面百分之七十二的是水，從太空反看看地球，是一顆美得令人心顫的藍色球體，因為它充滿了水。正是因為有水，生命才得以在這顆星球上存活。人類在浩瀚的宇宙間感到孤獨，總想在其他星球上尋找到生命的跡象。這個前提就是那顆星球上一定要有水這種元素。而我們人體的水含量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由此可見世界離不開它，人類離不開它，自然離不開它。水是一也是無窮。

    更重要的是水支撐這所有的生命，承受生命之重，而且極具靈性，與人類的靈魂一樣，通靈萬物。從哲學的角度考察，它具有豐富的啟示性與原初性。它的內在品質質樸而雋永，可以從一種可能達至另一種可能，以致無窮。靜時，像一個成熟的哲人一樣思考，動時，有着摧毀一切的力量。再細小的源頭，也可積小淵匯成浩浩之勢，「東流到海不復還」。然而，水又是一個堅韌不拔的孤獨者，用於君民的象徵關係，它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同時，它是通向世界本質的探索者，我們完全可以通過水來認識整個世界。無論它在石塊上跳躍，成為湍急溪流，還是突然掉入深淵，它的無限性和不確定性，都可以幫助我們認識一種信念，一種價值，一種動力，一種超越一切的希望。因此，在哲學意義上，水就成了與世界本體合一的東西，成為不朽和真理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