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進

　故鄉，影影綽綽，揪扯着我的心

　那裏有深淺不一的水墨，有我的地名、山谷和河塘

　有穿越時空的浪花、鷗鳥、帆影和漁火

　有隋冼太夫人的鏡子和皇帝敕封的「忠烈侯」

　在祖屋的前面，還有一排排光亮的

　青石竹。它們構成了故鄉的圖像

　而我就是圖像中的一棵艾草，一件衣衫

　童年的搖籃呢，已變成老年的蛛網

　白鷺築的巢，幾十年後只留下破損的草垛

　從我手中飛走的那隻蟋蟀也變成了梔子花

　故鄉，是一個人的出生地。那裏綻放鄉愁

　我生命的臍帶，已變成一株紅柳，舞拂於莊山之巔

　母親生我的胎盤，已變成蘚苔或礫石

　輕靈的生命屬於卑微的低處，屬於爬行的命運

　故鄉，是南粵的明珠，祖國的紐扣

　明洪武的鐘聲，如一種渴念

　讀懂了600多年的流光，大雁奢望的鳴叫

　從故鄉出發，可以通向世界的每一個拐彎處

　冬日裏，馬尾松和椰樹林

　依然枝繁葉茂。哦，紅樹林

　候鳥像卡夫卡的後裔。它們也孤寂地嚮往

　期盼斗轉星移，在時間之外回歸故鄉

　漲潮了，此時我的心傷感起來

　演繹着自然主義和感傷主義的劇目

　人類的喜劇和悲劇大多與自然有關。那些被

　燙平的墳墓，已成為故鄉溫情的歷史

　歷史與現實，有時只是一秒的距離

　我乘坐小舢板回到放雞島

　在故鄉的心窩裏感受到靜默的血緣

　龍王廟籠罩的煙霧，把媽祖娘娘從

　虛幻夢中驚醒。故鄉呵

　你已植入我靈魂的田園，成為我梨花的一點白

　我將從靜寂的宅子裏走出來，曬您的陽光

　哦，我還要變成一顆小小的夜露

　滾過您的心房，嗅到您的氣息

　清 明

　傳說中

　清明節是在晉文公山火的血胎中誕生的

　它穿越千仞之上的烈日

　在鶯飛草長的遼望

　和夏日的穹谷里奔跑

　四野蒼茫的森林裏

　一片片翻動年輪的葉子

　已深深植入曠世的沼澤

　黃土地播種起祖先星辰般的思想

　安魂曲穿透天堂與聖光之間的時空

　今夜篝火如幽藍的星子

　介子推的遺骸化為老柳樹

　在灰燼的峽谷之中復活了

　我側耳傾聽

　悲歌里有血，有痛的山水

　它已變成一串震顫的音符

　溢出了一個永恒的詞

　它叫清明

　胎 記

　三月的鄉愁發芽了

　願望有如艷紅的勒杜鵑

　穿過霧氣瀰漫的屏障

　那片濕漉漉的鳥聲蟬語

　哀悼起前世今生的悲憫

　澄明如墓碑上的體溫

　數不清的事物

　無法擁抱多舛的命運

　天空與塵世的距離

　就是多了幾層薄霧，幾縷清煙

　上帝向低處看，輓歌就流淌起來了

　此時，時間的影子潛入河谷之中

　我們在大地上祭祀

　承載着修補靈魂的虔誠

　生命猶如一片雲煙

　飛舞着飄上天堂

　與雪花融為一體了

　直到有一天，我們才知道

　自己早已化為雪粒

　雪粒融入泥土

　泥土變成石頭

　石頭生成胎記

　胎記是俗世中的生命

　輪迴的神諭之火把

　已照亮了溫暖的產床

　在人類顛覆的時空之中

　呈現了一種寬闊的心跡

　於是，我們又完成了一次絢麗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