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為落實《通脹削減法案》要求，減少對華依賴，本月第一天，拜登政府發布了電動汽車稅收減免新規徵求意見稿，擬進一步限制電動汽車企業從中國或其他競爭對手手中採購電池材料。

　據新規，從2024年開始，享受稅收減免的電動汽車不得配備由「受關注外國實體（FEOC）」製造或組裝的電池組件。也就是說，要符合最高7500美元的稅收減免資格，電動車企只能向美國及其盟國採購電池組件。

　從2025年起，限制範圍繼續擴大。符合減免條件的電動汽車不得使用由 「受關注外國實體（FEOC）」提取、加工或回收的關鍵礦產。換言之，要享受稅收減免優惠，電動車企必須向美國及其盟國採購關鍵礦物。

　那麼，什麼是「受關注外國實體」呢？美國政府把總部設在中國、俄羅斯、伊朗或朝鮮，或由這些國家擁有、控制或管轄的任何公司都定義為「受關注的外國實體」。鑒於其他三個國家電動產業微不足道，顯然，新規矛頭直向的是中國。

　美國政府有意將中國產品排除在電動汽車供應鏈鏈之外已有時日，但遭到業界的質疑。它們認為，這些新增加的限制捆手捆腳，很難發展電動汽車產業，但拜登政府沒有讓步，最終發布的指導意見並沒有重大變化。

　新規是嚴苛的。如果「受關注外國實體」的國家持有某企業25%或以上董事會席位、投票權或股份的任何公司，均將受到新規的約束。簡言之，總部設在中國的供應商，即使是美國公司的子公司，或者是總部設在中國以外的供應商，如果中方擁有25%股份，都將被取消稅收優惠資格。

　在極端情況下，即使相關限制標準並不適用於某特定供應商，但只要美方認定中國政府對其有足夠的影響力，仍可將該實體定性為中國公司。今年2月，美國福特汽車公司宣布與寧德時代合作在密西根州馬歇爾建造一家電池廠，並計劃於2026年正式開工生產磷酸鐵鋰電池。

　該廠系福特汽車的全資子公司，寧德時代僅負責提供電池專利技術許可，並派出相關人員進行支援。福特公司認為，配備這家工廠所產電池的電動汽車有資格享受稅收抵免優惠，但新規出台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

　儘管美國官員似有開口子意向，但仍含糊其辭，不能排除最終會以中國通過技術對這家電池廠進行控制為由剝奪其享受稅收減免的可能性。其實，隨着《通脹削減法案》的出台，這一天的到來也在意料之中，與美國處理對華經濟遵循的原則完全脗合。

　今年4月，美國財長耶倫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演講時首提美國對華經濟關係的「三大原則」，第一條就是強調美方在維護國家安全利益、保護人權方面不會妥協，即使犧牲經濟利益也在所不惜。其中一個內容就是必須審查中國來美投資是否存在國家安全風險。儘管耶倫另有所指，但其深層邏輯如出一轍。

　多年來，美方對稀有金屬和其他關鍵大宗商品供應嚴重依賴中國惶惶不安。今年春天，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就曾經說過，「清潔能源供應鏈面臨像上世紀70年代的石油或2022年歐洲的天然氣一樣被武器化的風險。」有了這種心態，就不難理解拜登政府為何聽不進對新規的任何修改意見了。

　新規公布後，白宮首席清潔能源顧問約翰·波德斯塔的表態一語道破天機：一是「拜登總統上任時就決心要扭轉幾十年來就業和工廠流向中國的趨勢」；二是「中國仍主導著關鍵技術供應鏈……他們在電池及其組件的生產方面完全超過了美國及其盟國」；三是新規「鼓勵美國汽車製造商、電池製造商和關鍵礦物生產商投資多樣化和有彈性的關鍵礦產和電池供應鏈」，確保美國電動汽車未來由美國製造。

　換言之，美方不願看到中國在電動汽車產業鏈上佔據主導地位，急於通過新規刺激製造業回流本土，加速美國電動汽車供應鏈的發展，分散與中國過從甚密可能帶來的風險。有理由擔心，美方這樣做可能對中國，乃至美國自身電動汽車產業的發展造成一定影響。

　首先， 衝擊中國在鋰和石墨生產和加工領域的主導格局。中國是全球最大的電動汽車生產國之一，擁有完整的電動汽車產業鏈和生產能力。拜登政府希望通過稅收優惠槓桿，弱化中國在美國電動汽車供應鏈中的作用，擺脫在清潔能源關鍵領域受制於中國的被動局面。一旦限制措施落地，中國的電動汽車企業或被迫提高在美國及其盟國採購電池材料和關鍵礦產的比例，導致生產成本增加，競爭力降低。

　美國財政部副部長沃利·阿德耶莫信心滿滿地表示，「雖然這些變化需要時間，但美國公司正在進行這方面的投資，美國人也正在購買這些汽車。」事實上，美國汽車行業早已清楚即將出台的規定的內容，並已採取措施調整供應鏈，與中國拉開距離，確保生產的電動汽車仍有資格享受稅減免優惠。

　第二，影響美國綠色能源轉型。目前，美國市場上供應的電動車型有逾百款，其中，約20款符合稅收抵免資格。新規出台後，這一數量會進一步減少，遏制消費者的購車意願。當下，價格仍是阻礙美國人購買電動汽車的最大因素。美國市場走俏的電動汽車售價為3至5萬美元。最高可達7500美元的稅收抵免不是一個小數字。

　有人擔心，美國越是與中國脫鉤，符合稅收抵免條件的電動汽車數量就會越少，進而影響零排放汽車的普及速度，拜登政府推廣電動汽車實現脫碳目標的速度也會減慢。

　另一方面，由於電動汽車供應鏈仍嚴重依賴中國，強行與中國脫鉤對美國車企來說也很艱難。雖然美國政府急於將中國拒之於門外，但今年上半年美國從中國進口的鋰離子電池仍增至60億美元，較去年同期增長了50%。可想而知，中國產品被排除在外後，美國車企獲得足夠的電池和關鍵礦產恐非易事。這會導致電動車成本上升，產能受限，工作崗位減少，遲滯美國從燃油汽車向電動汽車的轉型。

　拜登政府上台後，積極推動汽車電氣化，視電動汽車為汽車行業的未來，提議投資1740億美元支援美國電動汽車發展的計劃，並要求到2030年將新能源汽車在美國新車銷售中的比重提高到50%，還反復強調要與中國共同努力應對氣候變化挑戰。不難看出，與所謂對華「去風險」的重要性相比，那些事關人類前途命運的氣候變暖減排優先事項都黯然失色，反映了中美之間信任赤字缺失是如此之深。要改變這種狀況，無疑需要雙方堅持不懈地共同努力，控制競爭，重建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