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老店舊情】麻雀見天地 方寸知人心-香港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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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片|【老店舊情】麻雀見天地 方寸知人心

2023-12-21
来源:香港商報副刊

 「牌品好,人品好。」經典港產麻雀電影有這樣一句對白。麻雀不單止是耍樂工具,在麻雀枱上更可觀察人的品性。手雕麻雀工匠張順景,屈身佐敦狹窄樓梯舖「標記蔴雀」數十載,於麻雀中雕琢一片天地,在四方城上看盡人心。活至古稀之年,張順景未至事事順境,老店經歷違例封店、翻新重開,演活人生如牌局,此局不合意,洗牌,搭牌,擲骰,下一局又重新開始。 (記者:Janice 攝影:馮俊文)

手雕麻雀工匠張順景,每天近距離定眼雕刻,近視逐日加深,每年要配一副新眼鏡。圖中他手持的木架,是用來雕刻筒子的特定工具。 (李靜儀攝)

 一日雕一套麻雀

 張順景(景叔)三代從事麻雀生意,店名「標記」是父親的名字,商號經營超過60年。作為家中長子,景叔自小學藝,每天放學要到店內當雜工,那時候,是香港人打麻雀最鼎盛的年代。景叔對本報記者憶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麻雀店成行成市,多過米舖。「售賣麻雀的店舖,單是佐敦道、廣東道一帶就有至少15間。一間大舖,有十位八位手雕師傅坐鎮。麻雀的銷售對象除了港人,還外銷到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一張訂單動輒數百套牌。師傅每日要雕一套麻雀,生意好的日子,更要日做兩三套。」那個年代,打麻雀是市民主要的社交娛樂活動,農曆新年更是「打牌旺季」,住宅大廈盡是劈哩啪啦的麻雀聲。「過年前理髮、買新衣,是一種習俗,所以很多人會買新麻雀,拜年時用來招呼親友。」景叔回憶昔日春節之前兩三個月,店內訂單已是應接不暇,爸爸及一眾師傅做到無停手。「即使不經常打牌的人,也會到士多租用麻雀,或到酒樓『過手癮』。所以,過年前有不少酒樓和士多的員工會將打到磨蝕的舊麻雀送到店內翻新。」「標記」當年也提供麻雀出租服務,年紀小的景叔,「打雜」生涯最常做的就是跑腿工作,將出租麻雀送到街坊手上。

現時的麻雀一般使用亞加力膠為原料製作(右一及二)。早期則以竹製(左一)及象牙製(左二)為主,手感各有不同。

 一年換一副眼鏡

 手製麻雀,工序包括磨牌、雕刻、上色等,分工細緻。景叔的爺爺是打磨師傅,負責打磨、拋光;他與父親同樣是雕牌師傅,「磨牌最辛苦,工序多,要用不同粗幼的砂紙細緻打磨,過程用盡全身力氣,一天工作過後,雙手都沒有知覺了。」年幼的景叔在耳濡目染下,也希望當上麻雀工匠。最初他只能幫麻雀上色,後來父親准許他用舊牌練習雕刻。「我沒有正式拜師,爸爸也沒時間教我。師傅見我在雕牌,會指點一二,自己邊看邊學,慢慢掌握了技巧。」一套麻雀,144隻牌,景叔指最難雕琢又最危險的是筒子。記者見景叔拿出一個纏繞彈力繩子的十字架狀工具,底端夾着刀片,將木架上下推拉,就可以鑽割出筒子的圓形。景叔靜了下來,示範如何轉割筒子,他嚴肅地說:「鑽時要聚精會神,一不留神就會割傷。」景叔早年曾經被工具割傷,傷口太深,過十天八天仍有血水滲出。他說即使是經驗老到的師傅,手起刀落間還是難免受傷,他看自己雙手,舊傷仍在,隔天又添新傷。雕刻麻雀不止傷手,亦傷眼。由於需長時間近距離盯那方寸大小的麻雀,精雕細琢,景叔說近視逐年加深,每年要配一副新眼鏡,也須定期檢查雙眼。「醫生診斷我有輕微白內障,晚上視力較差。現在雕牌要在晚上起稿,白天陽光最猛時才雕琢。」

雕刻麻雀是一項細緻工藝,容易割傷手。

 一代傳一項習俗

 香港麻雀風潮曾經相當興盛,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有大量關於麻雀的流行文化產物,如許冠傑的歌曲《打雀英雄傳》街知巷聞。景叔坦言那時麻雀工匠地位甚高。「師傅上班時間自由,老闆亦要看其面色,因為每一間舖都缺乏工匠。」問景叔為何港人如此愛打麻雀,他認為打牌不僅能聯繫感情,四方城更是觀照人心的好地方。「麻雀內藏高深學問,能鍛煉腦筋,還能聯絡感情。最重要是從牌品可以看到人品,牌品好,人品不會差到哪裏。」麻雀桌上,有人輸了就亂發脾氣;有人則不急不躁,靜待機會。以往長輩總要與未來女婿或媳婦打一場麻雀,就是想觀察對方的品行與氣度。景叔從事麻雀行業半世紀,從牌局看盡人心,他見過有人因打麻雀而廢寢忘餐,也見過有人贏牌後忘乎所以,最後還是淪為輸家。景叔指,麻雀桌上悲喜交集,無論如何也是國粹的一種,值得保留。「現在還有人會遵循傳統,來買麻雀送給媳婦或兒女。」他希望習俗可以一代一代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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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叔及其手雕的麻雀。

店舖一隅展示製作麻雀的工具,部分是景叔爺爺、父親流傳下來,最少有六七十年歷史。

 一世專一門手藝

 時代轉變太快,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出現效率高、成本低的機器製麻雀,手雕麻雀工匠的數量一下子驟減。景叔慨歎:「師傅一日最多可以雕刻兩至三套牌。用機器,十多分鐘就製好一套,速度難以比擬。機器製造的麻雀,字體勻稱,刻得更深,但線條太硬;反觀手雕麻雀字體具師傅的個人風格,雕刻得淺一些,有顧客反映,手雕麻雀較容易『甩牌』。」及至1990年代,機械電動麻雀枱誕生,大受歡迎,令手雕麻雀行業越發式微。景叔唏噓地說:「這一代年輕人已經很少打麻雀,誰個家中會有麻雀?還要約齊腳!在手機上打更是方便。過去20年,我沒聽過香港有開新的麻雀舖,倒閉的消息反倒經常聽見。這一區附近售賣麻雀的店舖,包括我這間,只剩兩間了。手雕麻雀舖?全香港也買少見少。」

 景叔在佐敦區扎根近半世紀,因清拆、加租等原因搬舖4次,現時的樓梯舖已經營了30年。去年底他接獲屋宇署通知,指店舖違反僭建條例,必須清拆僭建物才能繼續經營。事件引起公眾關注,人緣甚好的景叔得到街坊與有心人支持,紛紛找他訂購手雕麻雀,訂單多到現時還未做完。為遵守法例,景叔只好先關店,一邊暫租工廠工作,一邊請求業主向署方提交清拆僭建物的方案。終於,業主首肯重新裝修,令店舖符合相關規例,今年5月原址重開。景叔感恩街坊和顧客支持,亦感謝業主配合。

 臨近新年,景叔憶起以往趕工的日子。「年卅晚工作至深夜,只休年初一,初二啟市。因為很多人會在新年買新麻雀。」他笑指工作至大年夜的習慣一直延續至今,「其實沒有生意,只是抱?一絲希望,或許有人會想在新年打牌,來買一套。」景叔說今年大除夕也會留守到深夜12時才會安心收舖。四方城上手風有順有逆,逆風時,先穩守,靜待機會重臨。景叔深明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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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叔的店舖是位於佐敦的樓梯舖,去年底因違反建築條例被迫關店(上)。經過半年裝修工程後,今年5月重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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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舖外貼滿景叔多年來接受中外傳媒訪問的圖片,可見他由昔日黑髮做到今日白髮蒼蒼。

 不求接班人 只望與時進

 從風華正茂的少年,到今天白髮蒼蒼的老人,景叔年輕時,最高峰一日能雕製兩三套麻雀,如今,花費4至5日才雕好一套,他依然十年如一日地默默耕耘,每日工作12小時。日常除了埋首工作枱雕刻麻雀,景叔還開設工作坊傳授技藝,「近10年,有更多年輕人留意傳統手藝,也有機構邀請我開班授課,傳授手雕麻雀基本工藝。」麻雀牌製作技藝屬於香港非遺清單項目,景叔不忍心看見這門手藝失傳,所以再忙也會抽出時間主持工作坊,今年11月就開設了8班。他曾經在課堂上遇過天賦特別高的學生:「幾年前,有一位外國人來上課,他一邊喝酒一邊學雕麻雀,因此我印象特別深刻。他表現有些輕浮,但第一次雕刻漢字竟然頗有風骨韻味,雖知道老外書寫漢字,一般也歪歪扭扭,但他卻雕得很好,我甚至懷疑他帶了別人預早雕好的麻雀來。後來這位老外的華人朋友特意來店舖,買了一套我親自雕刻的麻雀作禮物送給這個向我學藝的老外,以示鼓勵。」憶起這件往事,景叔流露出笑容,似是因為有人欣賞他的手藝而感到滿意。

提到有年輕人欣賞自己的手藝,景叔即笑逐顏開。 (李靜儀攝)

 開班遇上那麼多年輕人,問景叔有否考慮收徒弟或讓家人繼承手藝時,他卻連連擺手,「兩小時的工作坊只是一般體驗,這門手藝若不花數年時間浸淫,是不可能出師,而且學藝過程也太辛苦了。」景叔感慨,以前的客人只要麻雀夠「襟用」,價錢再貴也捨得買,與現時恰恰相反。「現代人追求新鮮感,在香港只靠手藝已難以生活。」

 景叔有三個子女,均無意接手「家族生意」,但子女幫助父親傳承手藝,數年前為「標記」開設社交媒體帳號,更新店舖狀況,以吸引年輕人或外國客人。景叔指身後的麻雀成品說,有好幾套牌將寄到外國去。採訪期間,記者亦遇見外籍顧客慕名而來,查詢手雕麻雀的價格。為迎合市場,景叔更提供麻雀定製圖案或漢字雕刻服務,牌上刻的不再是「東南西北中發白」,而是獨特的圖案及文字,例如「香港」、「發財」等。「近年流行懷舊風,有不打麻雀的客人想收藏手雕麻雀作為紀念,也有人要求我雕刻不同的圖案。我也喜歡雕刻麻雀以外的圖文,因為過程具有挑戰性。」景叔憶述,曾有客人要求雕刻一條龍,他花了數小時才完工,「雕刻時要一刀過,不能拖泥帶水,否則線條之間連結不到位。」景叔的顧客,除了本地人和華人,也有日本人、韓國人,成功將麻雀傳統文化推送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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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展示景叔雕刻麻雀以外的文字及圖案,如「非物質文化遺產」、「香港」、聖誕樹等。

採訪期間,有客人前來查詢手雕麻雀的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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