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金庸 心中的故土與筆下的江湖——寫在金庸先生百歲誕辰之時-香港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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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金庸 心中的故土與筆下的江湖——寫在金庸先生百歲誕辰之時

2024-03-10
来源:香港商報

文/陳崎嶸

那是百年前,亦即1924年3月10日。江南早春,晴雨相間,催生萬物。秀美豐沃的嘉興水土孕育了一位名叫查良鏞的男孩。他後來取筆名「金庸」,成為中國武俠文學的一代宗師。他的筆墨,如同故鄉的煙雨,氤氳了整個江湖。亦如江南的水墨畫,一筆一畫流淌着對故鄉的深情厚意。

百年後,在今天這個特殊日子裏,我們彷彿能透過時光的薄霧,看見那個少年的身影,在故鄉陽光雨露滋潤下,漸漸茁壯成長。懷揣着對故鄉的眷戀和對武俠的熱愛,一步步走向文學巔峰。

查家地處海寧袁花鎮,是世家望族、書香門第。在清代「一門七進士、叔侄五翰林」。查家老宅堂名「澹遠堂」,乃大清皇帝康熙所賜,由此足見查家先祖的名望與影響。後來,雖家道中落,但仍為海寧一帶大戶人家。

然而,彼時的中國,遭外敵覬覦乃至瓜分,山河風雨飄搖,百姓民生凋敝。金庸的祖父查文清傲骨忠良,因不滿外國人欺負中國人,憤而辭職。內憂外患、國弱民疲,遂成為金庸人生圖片的底色。在故鄉,尚屬童稚的金庸受祖父影響,明白一定要讀書,才能解救民族苦難。故《資治通鑒》《二十四史》等成為他書案上的常物。其父查樞卿剪存並推介給他看的《荒江女俠》,他自己追看的《水滸傳》《七俠五義》等,使他對武俠文學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兩者一經融合,憂國濟民、感時匡正,遂成為金庸武俠文學創作的母題與主線。

故鄉嘉興,那片充滿詩意的土地,是金庸先生出生的「血地」,是他童年和少年生活、接受啟蒙教育的地方,也是他精神的港灣、文學的原鄉,孕育了金庸先生的文學靈魂。他在故鄉的懷抱中嬉戲玩耍,沐浴着江南水鄉的溫柔,接受家族傳統的熏陶。年幼的心,早早地鐫刻上對故鄉深深的眷戀。或許可以說,金庸武俠作品,其實是從故鄉肥沃土壤中培育起來的一簇簇艷麗奪目的花卉。

故土情深,夢裏魂裏。於是,金庸先生與故鄉有了一種詩意的情感羈絆。這種對故鄉真摯的熱愛和眷戀,猶如一條綿延不絕的紅線,貫穿於金庸先生一生,也貫穿於他構建的文學江湖中。

金庸先生曾說,如果一個人離開很久,在外邊住的時間一長,對故鄉懷念的感覺就越深……總想老了,再回到這個地方來住。

至今,故鄉人對金庸先生不忘桑梓、六度返鄉的事,仍津津樂道、傳為佳話。

第一次初踏故土,是1992年12月,金庸先生應邀回到故鄉,猶如一位久居海外的遊子回到母親的懷抱。他站在母校海寧市袁花鎮中心小學校園,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顯陌生的建築和景物,恍若自己藉助月光寶盒、穿越時空,回到了童年時光。他輕輕撫摸着那些歷盡滄桑的牆壁,心中的親切感似錢塘潮水般湧來。他將海寧市政府發還的祖產補償款,獻給母校建設圖書館,聊表自己報答母校「三春暉」的心願。

第二次回到故鄉,距第一次返鄉相隔兩年。那次,幾位老友陪伴着金庸先生,在故鄉鹽官觀賞「壯觀天下無」的錢塘潮。他興致頗高,漫步海邊,欣賞「一線潮」,感受海風的吹拂和海浪的拍打。錢塘潮捲起了千堆雪,也引發了金庸先生對往事、對世事的憶想。金庸先生閉上眼睛,似乎在聆聽母親呼喚他的聲音,同時體味到了故鄉的溫暖與包容、力量與大氣。

隨後幾次回鄉,因為更加熟稔、更加明確、更加堅定,也更加沉浸式,金庸先生如魚得水。他暢遊在故鄉的歷史文化中,投資興業、捐資助學。他與友人一起遊覽海神廟、陳閣老宅。金庸先生孩提時就熟悉這些。金庸先生彷彿穿越了時光隧道,回到那個已逝年代。當面對高聲呼喊他為「金大俠」的師生時,金庸先生粲然地笑稱自己是他們的「大師兄」。

金庸先生最後一次回鄉,是在2008年。他親赴故鄉參加金庸書院奠基典禮,並捐贈了《天龍八部》手稿,還有極具象徵意義的佩劍。彼時的金庸先生已是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但他走在故鄉的街頭巷尾,步履卻是那般從容不迫,心情仍是異常激動。看着故鄉那些年輕的面孔,瞳仁裏充滿希望和憧憬。「少年負笈出鄉關,苦讀詩書汗水間。濁酒一杯千里路,清風兩袖萬重山。捋鬚仗劍觀滄海,拔足揚塵闖宇寰。莫笑鬢邊些白髮,歸來依舊帶童顏。」劉鳳梧的這首詩,用來描寫彼時的金庸先生,大概是最適宜最形象的。

在敘述金庸先生的故鄉情結時,僅僅介紹他的六度回鄉是遠遠不夠的。他是作家,而且是用自己如椽之筆、生花妙筆構建了一個文學江湖的巨匠。金庸先生對故鄉的親、愛、思、念、報,更多地體現在其作品中。從文學溯源上講,故鄉正是金庸先生筆下武俠江湖的源頭。

那是1955年2月8日,金庸先生將自己名字中的「鏞」——原本是表示古代樂器的字,分拆成「金庸」,作為筆名,開始創作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這部在當年《新晚報》上連載的作品,充滿鄉愁鄉事鄉情。不但作品主旨和故事原型均來源於海寧,而且在情節細節和環境場景諸方面,也借鑒或化用了故鄉的許多元素。金庸先生採納海寧民間傳說,在《書劍恩仇錄》裏,把乾隆描寫成海寧陳氏後代、因「掉包」而做了清帝的漢人,由此演繹了一個曲折離奇的武俠故事。作品中,金庸先生還細緻描寫了海寧鹽官的安瀾園、海神廟和聞名天下的錢塘潮,使得故鄉在金庸的武俠世界熠熠生輝。多年後,金庸先生在《書劍恩仇錄》裏有一段夫子自道:「我是浙江海寧人,乾隆皇帝的傳說,從小就在故鄉聽到了的。小時候做童子軍,曾在海寧乾隆皇帝所造的石塘邊露營。半夜裏瞧着滾滾怒潮洶湧而來。因此,第一部小說寫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故事,那是很自然的。」

故鄉元素在金庸先生作品中高頻率出現。除《書劍恩仇錄》外,較多的還有《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在《鹿鼎記》《連城訣》《倚天屠龍記》中也有涉及。自然,在金庸先生心目中,故鄉也許包含了杭州、舟山,乃至全浙江。因此,他的《笑傲江湖》寫了西湖,在《射鵰英雄傳》裏出現了桃花島。那一個個或激烈或纏綿的故事,那一個個或俠義或悲情的人物,又何嘗不是金庸先生割捨不斷的鄉愁和鄉情、刻骨銘心的鄉親與故人?!金庸的作品如同一把鑰匙,豁然打開了故鄉文化的大門,讓更多人了解到海寧和嘉興的歷史、文化、物產的魅力。

故鄉的血脈與滋養,成就了金庸先生的文學地位。金庸先生歷時17年,以筆為劍,創作了15部作品。金庸先生曾把自己所創作的小說名稱的首字賦成一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此聯成為金庸迷、武俠迷的最愛。金庸先生用15部作品中的數百個人物,構建了一個龐大而細膩的武俠世界,描寫了一個個匡扶正義、盪氣迴腸的江湖故事,塑造了一個個栩栩如生、充滿熱血與情感的武俠人物,把中國俠文化所包含的精髓,譬如守諾、助人、奮不顧身、捨身成仁等,詮釋得淋漓盡致。尤其是,金庸先生將俠文化提升至「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境界,深刻揭示其歷史意義和人文價值。仗劍走天涯,鐵肩擔道義,成為金庸筆下江湖的主體形象,影響之廣、之大、之深、之遠,可謂前無古人、近無來者。人們讚譽金庸先生為「文壇聖俠」「文學武林泰斗」,的確是實至名歸。

這樣的俠文學自然為社會、時代和人民所需要。金庸先生筆下創造的江湖世界,受到讀者的追捧和擁躉是必然的。

有這樣一個發生在早年的故事。上世紀五十年代,《香港商報》總編輯張學孔力邀在武俠小說界嶄露頭角的金庸先生,為《香港商報》副刊創作一部武俠小說。金庸先生欣然允諾,並於1956年1月1日開篇創作《碧血劍》,連載一年完結。因《碧血劍》的加盟,《香港商報》銷量日增,一時洛陽紙貴。金庸先生接着為《香港商報》創作其代表作《射鵰英雄傳》,連載862天。《射鵰英雄傳》故事扣人心弦、文字雅俗共賞,在香港社會中下層,甚至大中學校師生中,大受歡迎,轟動一時。人們爭相傳閱、先睹為快。

這段故事,只是反映了金庸作品大受讀者歡迎的一個側面。凡有華人處,必有金庸作品。這絕不是誇張與誇飾。金庸武俠作品幾乎都被改編成了電視劇或電影。它如同一股清流,橫掃整個華人世界。每當一部金庸劇開播,幾乎家家戶戶電視機前都會圍滿觀眾。茶餘飯後,人們談論的都是金庸劇裏的角色和情節。尤為可喜的是,金庸熱、武俠熱,至今未衰。在當下中外網絡作家中,喜歡和尊崇金庸,閱讀和熟悉金庸作品,並奉金庸作品為圭臬的,數以百萬計。我們可從大量網絡武俠作品裏,清晰地看出金庸的痕跡與氣韻。

人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仍有你的傳說。這是網絡上流行的一句「名言」,形容那些在某個領域有深遠影響的人物,即使他們已經不再活躍,但他們的精神和影響力仍然存在,甚至與日俱增。

在金庸先生故鄉,思念一如既往,崇敬一如既往。相信金庸先生對故鄉的愛戀亦一如既往、情深意長。

設若百年誕辰之際,金庸先生再度探訪故鄉,他會看到一個蝶變了的全新的故鄉。今日嘉興,如同一幅流動的江南水墨畫,古色古香的店舖與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交相輝映,江南水鄉的柔情蜜意與現代都市的繁華時尚融合交匯。江南煙雨、紅船聖地,共富單元、未來社區,風貌小鎮、現代工廠。鄉親們會爭先恐後地告訴金庸先生,嘉興經濟社會發展跨上一個大台階,正致力於統籌全域推進共同富裕,打造世界級詩畫江南樣板:發展高質量、城市高顏值的「卓越之城」,人們心生嚮往、人生出彩、吾心安處的「理想之城」,彰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窗口之城」,創新智慧、均衡協調、綠色低碳、開放包容、共建共享的「現代之城」。

我們可以想像,目睹眼前繁榮時尚的故地城鄉風貌,金庸先生定會欣欣然而捋鬚;聞聽雄心勃勃的發展前景,金庸大俠可能會怦然而心動;註視着市民百姓充滿神采與憧憬的目光,金庸先生也許忍不住醞釀構思新作……

百年金庸,一代宗師。故鄉在呼喚金庸歸來!有感於斯,茲不揣簡陋,步東坡先生《念奴嬌》韻,填詞以紀:巨椽之筆,繪描盡、文學江湖人物。白雪連天,飛鹿射、西嶽形同赤壁。笑俠書神,鴛鴦倚碧,越女心如雪。天涯青劍,鐵肩堪作豪傑。 曾憶童稚時期,故鄉潮湧處,書生英發。秉燭安瀾,攻史冊、參透江山興滅。百載當歸,江南景色麗,可妝霜髮。鹽官攜友,再看疏浪清月。

[责任编辑:郑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