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管薪酬飙升,是个全球化的问题。但是,美国的社会文化,无疑为这一问题雪上加霜。
美国社会虽然崇尚人人平等,但其实有着深刻的个人崇拜文化。看看好莱坞的电影就知道,英雄往往像是中国演义小说中的人物。美国的媒体,也常常把生活包装得如同电影,从政治到经济,都是如此。在政治上,美国说是草根民主,可真正在台上的,多半是“王族”:肯尼迪、布什、克林顿……比如麻省的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被当了总统的兄长巧妙安排继承了自己的参议员席位,后来晚间开车把同行的女友送进湖里淹死,自己爬上来居然不报警。这种事情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十有八九会当成谋杀立案,但他啥事没有,照当参议员,最后竞选总统一路杀到民主党的提名会上。
这种家门的力量,在草根民主的社会没有老百姓同意是不行的。麻省居民还算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但大家照样相信演义小说那一套:岳飞厉害,岳云恐怕更神。肯尼迪的名字无人能替代。政治世袭在明星崇拜的文化中成为活生生的事实。比照如同超级碗那么令人兴奋的美国大选,再看看欧洲发达国家的政治,议会辩论让人昏昏欲睡,也很少政治上的“岳家军”“杨家将”。但结果呢?欧洲人投票率还是比美国高。欧洲的政客,下了台往往就是个住普通公寓的平民。
企业界和政界也大同小异:盖茨、巴菲特、乔布斯、扎克伯格……生意人个个如同影帝。企业的基础往往是乔布斯式的个人崇拜文化,好像一切奇迹都是这几个英雄一手制造的。既然如此,当然就要给英雄们足够的酬劳了。诺奖经济学得主阿马蒂亚·森曾经打了个比方:如果某人掌握了你的某些重要情报,有可能公布,对你造成巨大伤害,此时你最为有效的办法,恐怕是出钱买断。这笔钱的数量双方可以讨价还价,但对你而言当然是越少越好。同样,如果某人掌握了对我们社会至关重要的核心技术,那么我们就要与之讨价还价,把技术买过来。这是盖茨、乔布斯们高收入的原因。但是,社会所支付的这笔钱,当然也是越少越好。目前美国的文化将这一逻辑正好颠倒过来,似乎给这些“英雄”的钱越多,就能创造更多更厉害的“英雄”。风气所及,许多表现平平的高管,也可以串通董事会的哥们给自己定下天价薪酬。美国的公众往往还很吃这套。
除了英国以外,欧洲的文化则有很大不同,虽然欧洲在全球化的进程中并不能自外于高管薪酬飙涨的潮流。比如,2013年3月,瑞士就进行了全民公投,要求政府禁绝上市公司高管的奖金和高额退休待遇。此举震动了欧洲。瑞士作家Peter Stamm为此在《纽约时报》上撰文,介绍了此次公投前后的若干背景。
瑞士一年要举行几次全民公投,在大事上老百姓自己作主,不把权力委托给政治家。近些年有一种论调,称这种“极端民主”影响经济效益。因为民主往往是“不懂经济”的草民仗着人多势众干预市场。高管拿多少钱本是市场决定的,瑞士却通过全民公投让政府限制,这难道不是政治干预经济吗?然而,在最近几年的全球竞争力排名中,瑞士连续五年高居第一。
Peter Stamm指出,瑞士的公投虽然多,但公投的动议被选民通过并不容易。过去32年,瑞士有过110次公投。只有20次选民通过了公投所提出的要求。这次瑞士人提出限制高管奖金和高额退休待遇的公投动议,支持者们仅花了20万瑞士法郎搞宣传,但反对者多来自大企业和富人,财大气粗,花了800万瑞士法郎搞宣传,称公投一旦通过,大企业将争先恐后地离开瑞士,后果不堪设想。结果是46%的选民出来投票,以将近68%的压倒优势通过了限制高管的动议。
瑞士的社会文化还是根植于农业社会。大家珍重的是村落共同体那种同甘共苦、权力分享的价值。瑞士到十九世纪末还非常贫困,吃不饱肚子是常事。二十世纪靠着制造业,如手表、纺织、机械制造等富裕起来,渐渐成为重要的金融中心。在这种文化中,富人的骄奢被社会侧目而视,有钱人往往很低调,甚至搞慈善都匿名。直到最近几十年,受全球化的冲击,薪酬差距才渐渐拉开。
可见,薪酬差距,绝非仅仅是个市场机制问题,更是个文化问题。(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