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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直播亂象:該嚴管的不僅僅是色情直播

2016-10-11
来源:新闻晨报

  晨報見習記者 宋奇波 金淼 上海、山東報道

  該嚴管的難道僅僅是涉色情直播

  吳飛

  直播就是這么神奇的一件事兒,讓你足不出戶就能看到這世界的各個角落發生著什么事情。當然,這些事情裏,有好事兒也有壞事兒,有能給別人看的事兒,也有不能給別人看的事兒。

  首先大家意識到的壞事兒,是涉色情的直播。這些低俗的內容直接擊穿了法律的底線,正在面臨監管部門與直播平台的雙重掃蕩,但是,這只是淨化網絡直播的第一步。

  因為當主播們面臨著名與利的巨大誘惑時,他們為求搏出位的想象力是無窮無盡的。扮演社團、生吃老鼠……這些另類的直播,或許沒有踩過法律的最後底線,折射的卻是直播世界灰色的一面。

  你或許不知道這些另類的直播為何會如此吸睛,但你需要知道他們已經獲得影響力,已經獲得了話語權,他們裹挾著數以百萬計粉絲滑向一個病態的世界。而他們的“成功”,更有可能引領更多主播,嘗試這些畸形的行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傳播。這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循環。

  主播們,你們要知道,你們這不是個體的行為。如果是個體的行為,只要不違法,你們愛 COS 黑幫就COS黑幫,愛吃什么惡心的東西就吃什么惡心的東西,沒人會理會你們。你們是坐在鏡頭前,你們被整個開放的網絡空間照射,你們的一舉一動,正在影響數不清的觀眾的行為與思想。當這種病態與畸形被一遍一遍放大,便如同一灘髒臭的黑水,滋生出無數惡心的蛆蟲,再化為無數蚊蠅,將這髒臭無邊擴散。

  對於直播到底該如何監管,這種邊摸索邊做的事情,現在還無法定論。我們采擷這些另類的直播案例,便是想以此為鑒,希望能獲得更多的討論——在吸睛才能吸金的直播世界裏,門檻到底該設在哪裏?淨化網絡空間,這張濾網的網眼到底還需要網住些什么?

  [案例1]

  “小酒窩,長睫毛,是你最美的記號。”小小的屏幕裏,十幾個上身赤裸的大老爺們,高舉雙手、歡聲高唱,肆意地扭動著圓潤的肚腩。在這甜的發膩的歌聲中,滿屏的紋身伴著贅肉晃動,一個個光頭熠熠生輝,大金鏈子和瑪瑙手鐲反射的光澤,在燈光下若隱若現。

  這個場景發生在天安社結拜一周年慶典的聚會上,會上的一曲《小酒窩》被拍成視頻傳上網絡,引得網友爭相傳播。

  天安社,快手視頻知名團體,由109名成年男性組成。整個團隊有數十名成員在快手上開設了賬號,影響著近300萬粉絲。

  他們借著網絡視頻平台,披社團之皮,行網紅之實,傳播著自己對不良文化的崇拜,也享受著眾多青少年粉絲的追捧。

  想加入社團的年輕人

  成都的夏天快過去了,但因為潮濕和通風不足,汽車配件廠的裝配車間依舊悶熱得像個蒸籠。20歲的小曹站在流水線前,一邊機械地組裝著零件,一邊望著車間的換氣扇出神。

  借著扇葉攪動出的一幀幀光影,小曹回味起不久前自己參與的一場群架。那一次,朋友遇上麻煩叫他幫忙,兩邊都來了不少人。他在那場戰鬥中“一馬當先”,直至他的對手徹底倒在他的腳下。

  香港電影《古惑仔》裏的陳浩南,是小曹的偶像,因為“浩南哥”最講義氣,照顧兄弟。每次想起自己參與的那些群架,小曹都能體會到一種豪氣沖天的感覺。“幫朋友打架的時候,就覺得自己離浩南哥很近。”

  早班結束鈴響起,扇葉上的影像消散。小曹回過神來,旁邊的工友催促他收拾東西去食堂吃飯。他看了看放緩的傳送帶和手裏的零件,想到自己一個月僅夠吃喝的3000塊工資,有些無奈。

  小曹想過上電影裏“浩南哥”那樣的快活日子,但在工廠打工來錢太慢,而現實又告訴他《古惑仔》只是一部電影。“在成都這裏找不到這樣的社團”。令小曹欣喜的是,他在網絡視頻平台上找到了一個符合自己所期許的生活的映照——天安社。

  工廠的食堂沒有無線網絡,為了在吃飯時能看上天安社的視頻,小曹特地買了充足的流量包。他一邊扒著飯,一邊向身邊的工友介紹著天安社。

  在小曹眼裏,天安社是一個實力雄厚的社團,社裏的成員有商業頭腦,會做事。有年長的工友對此提出質疑,小曹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回應道:“看他們的視頻,看他們吃喝、出去耍、講話的樣子,就能看出來。”

  天安社讓小曹看到了過上夢想中的快活日子的希望,加入天安社成了他當下的目標。他認為自己最牛氣的地方,是身手好,能把人打進醫院。“社團如果需要我去打人,沒有任何問題。”在小曹眼裏,這居然是他加入天安社的投名狀。

  小曹不是唯一一個有這種想法的天安社粉絲。在北京做廚師的小五、在青海開小酒吧的小馬、還有在山東上大學的小王……他們都告訴記者,天安社講義氣、有實力,加入天安社能過上好日子,所以他們想加入。

  秀結拜秀紋身躥紅網絡

  在天安社自己的定義裏,他們是一個“正經”的商會,全稱為“天安兄弟商會”。

  在周年慶合影照片上,一位成員用大紅字體標注道:天安社由共同愛好紋身的商人組成……

  但是,天安社擁有的眾多標簽,諸如結拜、紋身、統一的輩分名號,卻沒有什么和商會沾邊。初看天安社的視頻,你會很容易地認為這是一個幫派團夥。

  天安社的線下活躍范圍以北京及河北周邊為主,成員輻射至東北、四川等地。

  去年8月的某天,天安社在河北涿州三義宮舉行了一場規模盛大的結拜儀式。那一天,分布在天南海北的109個成員悉數到齊。根據社團的規定,成員們獲得了統一的名號,這109個初創人員皆為永字輩。

  大多數名號都帶有好的寓意,比如永興、永旺、永發、永達四位成員,共同組成了“興旺發達”,“福祿壽”的好彩頭也分配給了另外三位成員。

  結拜視頻上傳快手後,已獲得171.1萬的播放量和3660條評論。不少剛混社會或者未入社會的網友,紛紛表示希望加入天安社。

  紋身是天安社最顯眼的符號。這種顯眼,一方面表現在每一個成員身上都有紋身,能把“天安永X”紋上身代表著社團對自己成員身份的認可;另一方面,在於社團每次聚會,不論是否在公共場合,成員們都會赤裸上身,露出紋身。

  某種程度上,紋身的多寡代表著成員在社團中地位的高低和對社團事務的熱心程度。永興,在天安社排行老四,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把整條龍紋在了自己身上,前身龍頭,後背龍身,滿腿龍鱗,全身上下幾乎被紋身覆蓋。

  形似社團,實為網紅

  天安社真的是網絡直播平台上展現出來的似《古惑仔》那樣的社團嗎?帶著這個疑問,記者通過視頻直播關注著天安社數個成員的最新動向。

  記者發現,天安社的快手事業基本從三義廟結拜的那一天開始。縱觀社團一年來的日常,結拜那天幾乎是天安社最嚴肅的一次。天安社之後呈現給眾人的所作所為,其實質就是為了網紅。

  團隊的快手事業是成員們最上心的事,把團隊日常上傳快手、爭取熱門基本成了天安社的核心任務。他們深諳快手文化,每傳一個視頻,都不忘督促粉絲“雙擊666”並懇求快手官方賜予上熱門的機會。

  天安社活動的核心內容就是吃喝玩樂。秀豪車是他們的日常動作,每次出遊或是聚會,成員們總是要把車排成一長串,什么都不說,先把那些顯眼的車標拍一遍,偶爾還會露出一塊黑底京A或是四個9的車牌,以展現深藏不露的背景。

  秀完豪車的下一個日常動作,就是秀大餐。不同於對豪車的浮誇追求,天安兄弟對於吃的追求倒是很接地氣,路邊燒烤攤和平民館子是他們首選的聚餐地點。

  他們幾乎抓住了每一個聚餐的機會,兄弟生日、兄弟結婚、兄弟到了北京、兄弟離開北京、兄弟酒駕進局子出來了,以及北京的兄弟去看望外地的兄弟,基本是五天一小聚,半個月一大聚。

  縱觀天安社一年多來的團隊日常,小曹打群架的特長很難有什么用武之地。除了在公共場所大聲喧嘩,“拿得出手”的違法亂紀行為,也就是某個成員酒駕之後被治安拘留了幾天。

  從天安社秀的豪車和吃喝玩樂的生活來看,他們並不缺錢。一位核心成員向記者介紹,天安社的成員很多是認識多年的生意夥伴,有著不錯的家底和生意,這是他們自稱為商會的底氣所在。

  天安社的成員普遍在30至40歲之間,有北京的KTV老板、河北的建築承包商、黑龍江的米廠廠長……團隊的活動地點也經常選擇在成員自己經營的場所內。可以說,這是一群富人,有錢、有閑,但對社會地位卻有著自己的特別追求。網絡視頻平台給了他們獲得“地位”的機會。他們湊在一起結拜,秀豪車、直播吃喝玩樂,然後坐擁幾百萬粉絲。

  因聚會上一曲《小酒窩》意外走紅之後,天安社的貼吧已無法打開,頁面顯示的只有一句話:“抱歉,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本吧暫不開放。”

  [對話天安社核心成員]

  永義,天安社專用紋身師,也可以說是天安社內對眾成員情況最為了解的人之一。按照社裏規定,每個成員都要紋身,而那些頗為紮眼的“天安永 X”、“龍虎豹”等圖案,幾乎都出自永義的手筆。永義在北京工體附近經營一家刺青館,顧客以朋友居多。每次合影,永義總被兄弟們推到前排居中的位置。

  記者:你們的“商會”注冊過嗎?

  永義:“天安兄弟商會”是我們自稱的,沒有正式注冊過,但我們用天安社這個名字注冊了一家商貿公司。

  記者:你覺得你們是電影裏描述的那種幫會嗎?

  永義:當然不是,就是一幫多年的兄弟,有共同的紋身愛好,經常聚一聚。

  記者:天安社的活動會觸犯法律嗎?

  永義:就是一群人吃吃喝喝,不會觸犯法律。最多就是吃飯的時候說話太大聲,容易吵到鄰桌的人。我們也基本沒和別人發生過什么沖突。現在我知道的觸及法律的事兒,就是永寧酒駕被拘了幾天。我們現在想著,以後誰要犯這種錯誤了,就罰他去孤兒院照顧殘疾兒童。

  記者:你認為就你們呈現給公眾的內容來看,跟商會活動的聯系緊密嗎?

  永義:這個無所謂,商會只是個名義,就是為了方便兄弟們聚一聚,叫車友會也一樣。大家平時就做自己的事,沒事時就在大排檔喝個酒、聊個天,最主要的是表現哥們情義。

  記者:既然是你們之間的哥們義氣,為什么要在視頻平台上廣而告之?

  永義:傳快手是隨性,純好玩。

  記者:是不是有很多年輕人看過你們的視頻後,想要加入?你們傳播的東西會不會對年輕人產生不好的影響?

  永義:確實有年輕人聯系我們想要加入,但都被拒絕了。我們不收新人,一直就是109個兄弟。

  記者:天安社的貼吧為什么被封了?

  永義:我們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個貼吧,我們就做自己的事,從來就沒有弄過貼吧這個東西。

  [案例2]

  2015年,混跡網吧多年、無所事事的張子新找到了人生的“商機”。在一個大型直播平台上,他去生吃老鼠、蝙蝠,吃所有能在自家院子裏找到的生物,以此吸睛,而粉絲們則為他的“生猛”買單。

  在此之前,張子新並不懂網吧裏的那些年輕人為何能被英雄聯盟的解說直播牢牢吸在椅子上,也不懂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看一個叫貝爾的家夥吃蟲子的視頻。農村長大的張子新,沒覺得吃蟲子有什么難,他吃的東西更令人咋舌。

  如今,只要張子新開吃,就有成千上萬的人來看。

  在粉絲的喧鬧聲中,從村裏知名老光棍到年入百萬元以上的知名主播,張子新說,他是在“拿命換錢”。

  白楊店村的主播“張哥”

  9月,地裏的莊稼還沒到收割的時機。張子新穿著件泛白的迷彩服,剪了一個當下流行的發型,出現在記者面前。

  張子新背著村裏人把自家莊稼地裏的玉米割了,搭成棚子,在莊稼地裏做“戶外直播”。附近的村民不讓他蹭網,他就花了5000多元,自己架了根網線到莊稼地裏。他沒學過傳播學,不知道波茨曼的《娛樂至死》,但他顯然知道,怎么做才能取悅那群看他直播的粉絲。

  這讓他收入不菲。談到收入時,他有些小心翼翼,擔心粉絲們知道了就不再送禮物給他。“你就寫六七位數吧,別寫具體的。”他在縣城全款買了套125平方米的房子,還添了一輛8萬元錢的小轎車。

  在直播平台上,粉絲們稱呼他“張哥”,他有11萬多粉絲。他靠著生吃老鼠、蝙蝠博得粉絲的眼球,粉絲們也願意為此買單。混跡網吧多年無所事事的他,看到了網友對遊戲解說主播的崇拜,看到了貝爾的《荒野求生》,他把這兩個結合起來,想也許會比貝爾還紅。

  8月31日的直播裏,張子新一個晚上就拿到了2萬元的禮物。最瘋狂的一次,一個粉絲說只要喝一瓶二鍋頭,就送一個“大寶劍”,最後張子新喝了8瓶二鍋頭,對方送了10個“大寶劍”,總價值6660元。

  這天夜裏,還有粉絲繼續給他刷禮物,張子新讓他們過6分鍾再刷禮物,因為8月份的禮物額度到了,根據他和平台的合同,每個月禮物收到了“標准”,他就能拿到底薪了。

  9月1日晚,為了拿到底薪,他在玉米地裏吃過40多只蛐蛐後,依然在吃,粉絲們不能體會到蛐蛐經由食道下咽的粗礪感,也不知道生吃可能帶來的後果,他們只知道在這個直播的世界裏,沒有錢和起哄聲解決不了的問題。

  彈幕瘋狂的在屏幕上閃過,“這是蛐蛐的地獄”、“因吹思聽”。這場直播,和張子新一起站在台上的,是那群在鍵盤上“拍手稱快”的粉絲。

  這天晚上52373個人觀看了這場直播,這不是人數最多的一場。2015年,張子新生吃蝙蝠的直播,平台顯示有30多萬人同時在線觀看。

  張子新對待自己的粉絲是“熱情”的,他能記得不少粉絲們的ID,直播時,每個熟悉的粉絲們進入他的房間,他都會歡迎一下。采訪的時候,他不時地提到哪個粉絲請他住過什么酒店、寄過什么禮物。

  與直播平台上的火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張子新在村裏的境遇。36歲的張子新在村裏顯得格格不入,在人們看來,他每天拿著個手機在村裏自言自語,這么大了也不找個女人過日子,就是不務正業。

  從線上拓展到線下

  去年掙了錢的張子新,想做得更大,他請了村裏幾戶人家吃飯,想讓一家拿出10萬元投資他的直播,但沒人敢投。“他們有錢買房子、買車,但是不舍得投資,如果去年他們投了,我敢說今年至少翻10倍。”

  張子新認為自己的直播事業已經從線上拓展到線下,不少商家也找上門跟他合作,但合作的方式總繞不開“生吃”二字。

  不久前,張子新剛從成都參加完一次活動回來,“一個火鍋店開業,讓我去表演生吃,吃牛、羊、魚,為了證明食材新鮮”。

  鎮上的驢肉館也和張子新合作過,為了宣傳肉是新鮮的,張子新去直播他們殺驢過程,“直播了兩回,粉絲們說太血腥了,我就不播了”。

  采訪途中,張子新問記者能不能幫他聯系一下貝爾,他想讓記者幫他申請加入貝爾的節目。

  “最近不是李彥宏,還有那個傅什么都要加入貝爾的節目嘛。”記者提醒他是傅園慧,“對對對,傅園慧,要是能和他們一起,我的廣告費一定翻幾番”。說話的時候,張子新臉上有一種志在必得的表情。在他眼裏他在自家玉米地的直播,基本可以和貝爾齊名了。

  貝爾出過書,張子新也有出書的打算,“我想李時珍之後,沒人寫過這種書了。”采訪時,張子新從地上撿起一條蟲子吃了下去,邊吃邊介紹蟲子的名字和功用。張子新說,有出版社向他約稿,不過稿費一個字不到1分錢,他不是很滿意。

  “我是在拿命換錢”

  張子新坐在1.8萬元的電腦前,桌上積了層灰,飲料瓶、煙盒隨手扔在上面。盡管他現在賺到了錢,也沒換掉那幾張木板搭成的床和床上已看不出顏色的棉被。在工地打工一天賺300元,一年下來幾萬元,這在當紅主播張子新眼裏,毫無吸引力。

  “死”字是張子新時常掛在嘴邊的,“我是拿命賺錢,之前從來沒想過能賺這么多錢。”張子新說他總擔心自己哪天會突然離世,所以卡裏最多放1萬元,剩餘的由哥哥保管。

  “有錢誰也不會來做這個。”說這話的時候,張子新抽了根煙,煙灰隨意地撣在地上。張子新自己也怕吃出事,例如吃蜈蚣,他會小心翼翼地一點點來,確定沒什么大礙,再進行直播。之前直播吃一種青蛙的時候,他昏了過去。在昏過去的4個小時裏,一些網友說他“直播睡覺騙錢”。

  張子新說他原本就有靜脈曲張、腎炎、癲癇,腰骨粉碎性骨折等毛病,在生吃後每周都去縣上的醫院做一次900多元的全身體檢。“每次檢查什么寄生蟲啥的都沒有,可是我覺得生吃對我記憶力有影響。”他經常會忘了別人的名字,張子新說話的時候一手拿著煙,一手拍著自己的頭。

[责任编辑:朱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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