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施行的《博物馆条例》,让一些私人博物馆的身份得以明确,但它们扮演的究竟是怎样的社会角色?未来将如何更好持续发展?多年来,答案似乎并不十分明确。
你会购票参观吗?
科举匾额博物馆 一看收费游客拔腿就走
71岁的姚远利收藏了600多副匾额并亲自布置了3000多平米的展馆,2009年在高碑店村华夏民族园附近创办了科举匾额博物馆。同样作为“腰缠万贯”但又“身无分文”的收藏家,他不愿意售出任何一个自己的宝贝。“人家都是挑好的买,如果一个博物馆里,顶好的都被人给买走了,那这馆还有什么看头呢?”
造访科举匾额博物馆,同样是在一个下午。博物馆外看是一个很大的二层仿古院落,屋嵴吻兽俱全,看起来很是气派。博物馆的大门处,左右各立着一个从乾隆四公主墓地发现的3米多高的文武官石像生,二人分着朝服、盔甲笔挺而立,不怒自威。博物馆的大门是一座明代无字石牌楼,上刻着的凤凰、麒麟、狮子、仙鹤等栩栩如生,十分精美。
记者推门而入,旁边虽张贴“门票40元”,但博物馆售票窗口内并没有人,售票的小房子里也落灰上锁。在楼里边呆了近两小时,记者见四五次有人尝试进来,一个看门的老头上前说“要买票”,对方听罢都悻悻而去,无一人购票参观。
一位工作人员介绍,馆内日常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除了对匾额本身很感兴趣专程来参观的人,过往的路人、游客很少有人会购票参观。“大家好像都是这种心态,免费了就看看,一说掏钱,98%的人都拔腿就走。”
馆内展品十分丰富,相比起古陶文明博物馆,这里布展的“公共性”更强,不光有对科举制度的全面介绍,很多展品都被放到了特殊的背景中,生动真实还塬了古时场景。在院内一角就还塬了古代科举考试贡院里的号舍,逼仄的空间里仅有两块木板作为桌子和凳子,旁书“为国求材开科取士”,古时人们科举考试时的艰辛场景现于眼前;而在另一角,则是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张贴出长长皇榜的情景,为了便于理解,馆长还在跟前贴出现如今高考后学校的张榜作为对比。其中关于科举作弊的部分让人印象尤为深刻,巴掌大小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米粒大小的文字,薄薄的一本,竟放得下41篇范文。姚远利为了警示参观者,还在旁边放上了不少当代的高科技作弊工具。
“我们馆藏的很多东西都比较专业,业内的人士喜欢来看;但我们建博物馆是给大众看的,要让小学生、中学生来了也都能看懂。”在姚远利看来,好的博物馆不光能让人看懂展品,还能带给人以思考。平日有朝阳区很多学校组织学生到博物馆学习,他都会向参观的人强调馆藏的朱元璋六条训谕的拓片,“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在他看来,这些内容在今天仍十分适用,值得让包括孩子在内的所有人铭记和学习。
除了对外的博物馆功能外,这里还是中国匾额文化研究会的筹建处,也是中国匾额学的研究基地。在姚远利看来,私人博物馆要比一些普通的综合性博物馆在特定领域内会更专,也更全。“正是因为出于对特定领域的热爱才会收藏、研究和保护,其中一小部分才能慢慢发展成博物馆。单拿匾额来说,全国民间搞收藏研究的至少有几十人,这样的民间小团体,保护和行动都是走在官方机构之前的。”在博物馆通过承接收费的团体性活动来维持、改善自身条件的同时,姚远利也希望政府部门能更清楚认识到私人博物馆在收藏、研究和保护方面的重要作用,从而加大对私人博物馆的重视和扶持力度。
姚远利认为匾额是儒学文化的浓缩,但当下中国几乎没有文化学者研究匾额,让更多人关注到匾额、重视匾额文化,这是他办博物馆的初衷。
但因目前私人博物馆多处于亏损状态,有些已经难以维持关停转卖,还有一部分有其名而无其实,打着博物馆的名义在卖东西,这让姚远利不禁为私人博物馆的命运担忧。“私人博物馆起的作用是拾遗补缺,让我们的文化资源更丰富,所以肯定需要政府的支持才能维持。但碍于其藏品的私有性,有关部门对它们的保护总是显得漫不经心。”
姚远利共收藏了600多块匾额,但现在,博物馆的基本维持于他也成问题,他也再无财力去购买、收藏更多匾额。
■专家观点
“化私为公”方能永续
客流小、不盈利,这几乎是私人博物馆遇到的普遍问题,但问题远不止这些。北京晨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塬位于崇文门附近的穆明堂古瓷标本博物馆,早已不知所踪;国子监附近的松斋堂民间雕刻博物馆也从去年“十一”开始装修,让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吃了闭门羹;电话联系到大兴区的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时,馆主愤懑地说道:“宣传再多有什么用?不还是没人来看吗?”……
在北京民俗学专家高巍看来,私人博物馆的出现源于近些年一些有财力的有识之士增多,他们通过自己的喜好,收集和展示特定的物品。与此同时,政府也在积极鼓励倡导民间博物馆。“东西消失的越快、变化越多,就越会引起人们的留恋之情,所以很多人开始对这些老古董、老物件儿重视起来。其中很多人收藏的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老物件,这让参观者能够直接了解、体验历史,是非常好的一种形式。”
在高巍看来,政府对于私人博物馆政策和资金方面的支持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有专业人士和科学技术等资源参与和支持,这样才能更好挖掘、利用具有特色的文化资源。“如此,不同的展馆的差异也就出来了,观众看起来也深入有趣多了。”
但在中国博物馆协会副理事长方勤认为,“私人博物馆”更应该叫“私立博物馆”,一字之差,讲的便是一个公益化的过程。据他介绍,国外有很多知名博物馆都是从私立博物馆发展而来,近年来,我国的私立博物馆数量增长迅速,但整体来说仍处于一个刚刚起步的状态,理念和配套设施都很不完善。
“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一个人喜欢什么、收藏什么,把自己收藏的东西找几间房子拿出来给大家看,就称之为某某博物馆。不管是所有花销还是收的门票,都像是馆长一个人的事情。”方勤解释,在2015年颁布的《博物馆条例》中就对非国有博物馆的展览面积、仓库等各项内容都做出具体的规定,根据流程取得相应资质的机构才是真正的博物馆,王金铭们的陈列室并不在此范围内。
而除去“博物馆”群体中的浑水摸鱼的部分,方勤也认为当下的大多数私人博物馆都缺乏科学的体系和优秀人才,大多只是凭借创办者的好恶和偏好来操作、经营。“大家通过互联网或团体接待等方式来增加门票收入,这当然是符合潮流的,但如果要长久存活下去,根本问题应该还是办馆者理念的改变。”
方勤解释,如今众多私人博物馆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资金问题,急切需要社会和政府的关注和帮扶,但展馆的私人性质和社会化的资助有着明显冲突。“私人博物馆的创办者更需要将私人藏品公益化的过程,有‘化私为公’的境界,将藏品捐献给社会或建立理事会等,以此来保障其永续存在。当然,作为政府,也要积极引导和鼓励私人博物馆创办人理念的转变。”
■记者手记
别让私人博物馆自生自灭
老物件陈列室占着地利和免费的优势,来的游客倒不少,满足了王金铭把老北京的生活方式传达于众的愿望。但绝大多数的私人博物馆并没有这样的运气,走访过程中,不少私人博物馆为减少每年补贴的资金,甚至咬牙定下了并不便宜的门票。在东城区东花市北里的国石馆,一张参观门票的价格高达160元,要知道,闻名于世的故宫旺季门票也不过60元,可想而知,这样的私人博物馆整日门可罗雀。
高门票可能让这些博物馆陷入又一个死循环,门票越高,参观人数越少,公益性也就随之降低,甚至背离了当初建馆的初衷。采访中,皮影艺术博物馆馆长崔永平甚至说“宣传再多有什么用啊,还不是没有人来看”,一句大实话道尽了私人博物馆的辛酸。好东西拿出来对外公开却没人看,实在可惜。
我们看到,一些博物馆创办人除了将自己收藏多年的藏品拿出来,“贴钱”又“贴人”,有的为之付出大半辈子的心血,在这种情况下,一味要求他们“提升境界”是不是过于苛刻?笔者倒觉得,在门票收入杯水车薪的现实下,政府补贴和扶持对这些“烧钱”的博物馆就显得尤为重要。
如今,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兼顾一切似乎不可能,但对于那些有资质、有规格、有价值、有规模的博物馆,相关部门能否在制定政策方面多倾斜一点?毕竟这些博物馆的存在开阔了我们的视野,丰富了我们的精神世界,对于我们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来说,我们不希望多少年后,子孙后代只能在书本或照片上看历史。在业界普遍艰难的时刻,我们应该搭上一把手,而不是坐视不管,任其自生自灭。
本版文并摄 北京晨报记者 康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