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经过40年改革开放，中国制造业规模已跃居世界第一，建立起门类齐全、独立完整的制造体系，持续的技术创新，形成了许多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和骨干企业。

　　在美丽的西子湖畔，有一家非常低调的世界级企业，这家企业近年来为军工、电力、船舶、能源等各行各业大型装备奉献了无数颗强大精密的“中国心”。作为国之重器的优秀制造业代表，作为高端装备制造业的领军企业，杭州汽轮机股份有限公司目前已经成为中国工业汽轮机主要标准的制定者和技术引领者，客户遍布全球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在与美国GE、德国西门子、日本三菱的多轮正面竞争中，杭汽轮以自主创新、后来居上的态势一步一步向“全球最强”的专业制造商迈进。

　　记者近日专访了该公司董事长郑斌先生，这位从出生那一刻就与杭汽轮结缘的当家人，细细讲述了改革开放如何使杭汽轮从60年前的独资国企变身现代化、国际化的优质上市公司。

　　文|齐晓彤

　　追赶40年 比肩西门子

　　“一台大型工业汽轮机需要组合一万四千个精密部件，技术门槛和资金门槛都很高，杭汽轮是中国唯一一家能够完全按照客户特殊需要量身定制工业汽轮机的专业制造企业，可生产工业汽轮机品种达800多个。杭汽轮也是全球最大的工业汽轮机生产企业。‘最大’有两重含义。其一，杭汽轮每年制造的汽轮机总数量在全球最大。其二，杭汽轮现在已投入使用的工业汽轮机是7.2万千瓦。这么大的汽轮机在全球范围内只有西门子跟杭汽轮能够生产。西门子摸索了近一百七十多年的道路，杭汽轮六十年就追赶上来了，当然前二十年跑得慢一些，后四十年跑得快一点。”郑斌自豪地对记者说。

图注：杭州汽轮动力集团有限公司和杭州汽轮机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郑斌

　　工业汽轮机被誉为装备制造业的皇冠，这些重大装备的核心部件对整个国家发展的战略地位影响深远，是中国的国之重器。2017年仲夏，国家重点能源项目神华宁煤基地，传来了杭汽轮首台套十万等级空分装置成功投产的喜讯，十万等级空分装置第一次装上了“中国心”。

　　郑斌表示，工业汽轮机作为超大型十万空分装置“心脏设备”的原动力，其性能和稳定性至关重要。国家把重点能源项目国产化的重任交给杭汽轮，一方面是对工业汽轮机研制水平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高度认可，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中国在国际间新一轮制造业升级大战中赢得主动权。

　　1958年，时任杭州市团委书记的原新四军金萧支队干部周芝山带领一大批优秀的青年建设者,来到杭州市郊的荒草地，筹建杭汽轮。这群年轻人里就有郑斌的父亲和母亲，郑斌随后出生于斯，成长于斯，工作于斯。

　　初创期的杭汽轮，技术老师是上海汽轮机，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只负责生产小型汽轮机产品，与当时处于核心工业城市的上海汽轮机、哈尔滨汽轮机等巨头相比，既没有军工厂的底子，也没有前苏联、前捷克专家的指导，杭汽轮落后且边缘。唯一的不同，是厂区里有一个曾留学英国的“老海归”工程师杨其坚。

图注：1958年10月初，省人委批准在杭州半山北郊兴建杭州汽轮机厂，建设规模为年产30万千瓦汽轮机，总投资1700万元。10月20日，半山厂址破土动工。

　　1962年机械工业部下达指令，希望研发一款适配驱动型工业汽轮机，其他厂家习惯于生产定转数、定气压的标准化产品，一时对这款非标产品无从下手。杨其坚与工人们抓住时机，昼夜不停技术攻关，获得了成功。杭州由此成为中国首台工业驱动汽轮机的诞生地，杭汽轮在部属工厂中的重要性大大提升，经常接受来自部里的重要的、有难度的研制任务，杨其坚后来荣升杭汽轮总工程师。

　　捷克专家到杭汽轮参观，看到简陋如大作坊的厂房、设备造出来的汽轮机如此不简单，鼓励赞叹道“茅草屋飞出了金凤凰”。

　　20世界60年代的中国工业生产，一切按照计划经济体制运行，杭汽轮产品出口援建的国家遍布亚非拉，超过20个，整个工厂类似加工车间，员工工资、原料调配、产品去向及定价，统统由国家确定。

　　周恩来力推“43方案” 杭汽轮不负众望

　　1973年，通过向境外出售多年农产品，中国诺大国家只积累下来43亿美元，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顶着“崇洋媚外”的巨大压力，力排干扰，指示机械工业部用这宝贵的43亿美元购买国际上最先进的工作母机，也就是可以制造机器的机器。

图注：1975年12月6日，杭州汽轮机厂通过中国进出口总公司与德国西门子公司在北京签订代号为“CG7518”工业汽轮机许可权及技术秘密合同。

　　杭汽轮、南京汽轮机、沈阳鼓风机因为距离政治漩涡核心城市稍远，反而成为“43方案”的最大受益者，分别被指派与德国西门子汽轮机、美国GE燃汽轮机、意大利新比隆公司压缩机展开合作，引进最新技术和设备。这三家企业在之后的谈判、培训和设备引进的过程中，使出浑身解数消化、吸收新技术，仿制新设备，更重要的使命是获取关键核心技术。经过多轮谈判和争取，西门子允许杭汽轮获得部分设备运行程序的源代码，杭汽轮与沈阳鼓风机在掌握国际一流企业核心技术方面，都取得了重大突破，南京汽轮机面对GE遭遇了挫折。

　　“杭汽轮与西门子合作以来，数百人次包括我的父亲被送往德国培训，杭汽轮人走出国门比国内同行要早几年，出去工作学习一段时间，对大家的工作态度、思维方式都产生了深刻影响。”郑斌回忆说。

　　周总理亲自督导实行的“43方案”，杭汽轮是受益者，喝到了引进国际先进技术的“头啖汤”。在随后即将到来的改革开放大潮中，杭汽轮尚未启航出海捕鱼，就已利器在手，只待春风。

　　出海捕鱼 策划“重大装备国产化”内参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国门大开，各种市场化改革纷至沓来，乡镇企业蓬勃兴起。张佩廉作为国有企业“厂长负责制”试点企业的领头人，面临巨大挑战：杭汽轮在计划经济时期的所有订单消失了，重要产业纷纷引进国外设备，以使用洋货为荣。没有任何生产指令下达，意味着工厂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四千多个工人的活路在哪里?

　　在这难熬的两年断档期，张佩廉决心不靠政府救济，认真研究浙江省乡镇企业的需求，发现与印染生产相关的机械供不应求，于是组织技术人员到引进日本印染机的工厂参观、仿制，很快成功造出样机。

　　汽轮机不失时机提出“一主多副 以副养主”的生存策略，得到时任国务院总理赵紫阳的高度赞赏，并在天津工业会议作为经验推广，一时成为“不找市长找市场”的典型模范企业。

　　不久，新华社浙江分社一份“买了渔网需捕鱼”的内参提交国务院，痛陈“洋跃进”的危害以及重大装备国产化的重要性。杭汽轮终于迎来中石化总公司的长期鼎力支持，赢得了国家核心产业的首位大客户。

　　郑斌告诉记者，他1981年高中刚刚毕业，即进入工厂总装车间攻关西门子技术的工业汽轮机样机T6003，样机生产试验花费了两年时间才成功，验收合格就意味着获得整个行业的生产准入通行证。

图注：1982年8月，工厂运用德国西门子技术设计制造的T6003机组 正在接受外商验收。

　　股改上市 插翅腾飞

　　1987年起执掌杭汽轮长达17年的方文董事长，是公开竞选上岗的国企领导者，这位在杭汽轮工作长达41年的技术专家，借“承包经营”、“人事、分配、管理三项制度改革”等国企改革契机，完成了三大壮举，一是聘请了德国西门子汽轮机厂技术厂长鲁道夫·威克尔先生作常年顾问，并花费重金技术攻关、厂区改造、鼓励技术人才出国深造进修，二是与美国GE公司展开正面竞争，拿到首份美国订单。成为“全国百家现代企业制度试点”的样板企业，令杭汽轮有机会被国家经贸委推荐上市，进入中国证监会发审首批33家B股预选企业名单，用极短时间内在1998年完成了公司股份制改造和深圳B股IPO。

图注：杭汽轮B深交所上市首日,公司董事长方文副董事长金福娟在南方证券董事长沈沛陪同下,敲响开市钟声。

　　2003年8月方文董事长交棒继任者聂忠海，彼时杭汽轮的工业汽轮机国内市场占有率已经接近80%，产品毛利率超过30%。

　　“杭汽轮的几任管理者都非常优秀，聂董对公司最大的贡献，是改变了企业原来相对保守、技术至上的企业文化，对内极大调动员工积极性，对外广泛调动社会资源，培育了以杭汽轮为核心的产业集群，让汽轮机主业产值迅速翻翻，将主营业务收入从每年四个多亿，提高到四十亿左右。企业内部运行机制的成功转换，极大增强了现代国企的活力。杭汽轮股票被众多境内外投资者公认为B股市场的长青绩优股。”郑斌提及杭汽轮的既往管理者，充满感谢和敬佩。

　　“学生”打败“老师”

　　杭汽轮和西门子曾签订过两个十年的技术合作协议，随着杭汽轮的快速发展，西门子开始转变策略，提出要与杭汽轮合资并控股。杭汽轮高层果断拒绝后，西门子随即终止了第二个十年合作协议。

　　与西门子分道扬镳后，杭汽轮开始走上自主研发之路。“西门子转让给杭汽轮的最高技术水平为6万千瓦，杭汽轮自主开发出了7万千瓦的汽轮机，现已储备世界最大的10万千瓦工业汽轮机技术;原来的液压控制系统也创新发展成为全自动数字化控制系统。从200多个品种到现在的800多个品种，杭汽轮完全依靠自主创新。”郑斌介绍。

　　2003年底，杭汽轮一举拿下印度发电汽轮机项目，成功打进印度市场。2008年，经过十几个回合，杭汽轮以技术实力、交货时间和价格优势击败西门子、美国通用、三菱等国际知名公司中标美国伊利诺伊州矿口电厂80万千瓦发电汽轮机项目，成为全国首个打开发达国家市场的汽轮机企业。杭汽轮在国际市场上，频频上演“学生”打败“老师”的一幕，震动全球。

图注：2007年，为美国柏克德公司生产的4台锅炉给水泵汽轮机机组，成功打入美国市场。

　　2017海外订单增七成

　　财报显示，2017年杭汽轮海外市场增长显著，海外订单达到5.2个亿，较2016年增长7成以上，获得了尼日利亚丹格特、中国台湾以及越南的项目。郑斌表示，杭汽轮也在巴基斯坦寻找市场机会，并计划在亚洲、南美或非洲多布几个点。

　　2017年杭汽轮大连恒力的单台套项目合同金额高达5.88亿元，竞标前夕，杭汽轮的竞争对手西门子、GE、曼透平这些国际企业均虎视眈眈，以往竞标时，外资企业往往联手组合竞标，不愿意联手中资企业提供汽轮机。竞标结束后，杭汽轮获得了该项目5.88亿元的项目订单，成为此项目的必选企业。这标志着杭汽轮的“江湖地位”更加稳固，已经完全占领了市场的制高点和主导地位。

图注：2018年，大连恒力首台集装机组发运出厂，该项目创造了杭汽轮单个项目汽轮机台份数和合同总金额的历史之最。

　　2015年，郑斌接棒杭州汽轮机股份有限公司。

　　2017，郑斌接棒杭汽轮集团，更大的责任令郑斌有喜有忧。

　　喜的是，杭汽轮具备了与国际知名企业分庭抗礼的竞争实力，忧的是，杭汽轮与全球第一梯队的三菱和西门子相比仍有差距。“技术创新是根基，客户需求是方向。未来杭汽轮的战略目标是在产品做大的基础上做优，变得更强。”

　　“杭汽轮是改革开放的最大受益者，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最早引进技术，二是在国企改革中总是喝到“头啖汤”：从“厂长负责制”到“承包经营”，从“三项制度改革”到“集团化改制”，从“股份制改造”到“分立式改制”，杭汽轮都是试点单位，早改革早有活力。国家政策目前对高端装备制造业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政府支持力度越来越大。”郑斌如是说。

　　技术创新，永不止步。目前杭汽轮在储备了世界最大的10万千瓦工业汽轮机技术的基础上，正向15万千瓦的工业汽轮机技术的巅峰继续攀登。

图注：杭汽轮董事长郑斌(左)与记者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