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角落》:我們為什麼不願承認孩子的惡?

2020-06-24
來源:鳳凰網讀書

  窩在朋友家的沙發上看劇,片頭結束時幕布上出現五個字——《隱秘的角落》,我指着中間靠右的一團“草書簽名”般的字跡問她:“那兒寫的是什麼?”她沒有回答。


  看完了全劇,我們仍然沒看清那一團字是什麼。直到科普帖告訴我,那是“the bad kids”。

  “壞小孩”,作為原著名和整部劇的內核,就這樣被藏在隱秘的角落,不願被人看見。如果簡單了解原著與改編劇的關系,就知道幾乎所有的改動都是圍繞“如何隱去青少年犯罪”而進行的。

  不論是劇中家長對孩子變“壞”的態度,還是劇本本身的改編意圖,都似乎在推動人們反思這樣一些問題:孩子是否被允許有邪惡的念頭?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必須是天真善良的?我們為什麼不願承認孩子邪惡的一面和變壞的可能?我們應該用什麼方式對待這些有可能的“變質”?


  01 得不到的與怕失去的

  這部劇講述了三個小孩因無法憑借自己的勞動力和社會身份籌到一筆救命錢,而不得不與殺人犯做金錢交易,繼而一步步卷入深淵的故事。

  從福利院里逃出來的小孩嚴良與普普,要籌30萬給普普的弟弟治病。他們求助的第一個人是張叔——嚴良爸爸以前混社會時的故交。張叔聽完嚴良的來意轉身便報了警,警察要將他倆抓回福利院。

  東躲西藏之後,他們來找嚴良的小學朋友朱朝陽。朱朝陽雖然好心收留了他們,但在籌錢上絲毫帮不上忙,還得跟他媽媽玩私藏小伙伴的游戲。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他們無意中用相機拍攝到了張東升殺人的畫面,在救人要緊的親情驅動下,他們接受了張東升的賄賂……

  這種被動型“墮落”絕不限于青少年群體,它是整個下層社會的亞文化發展結果:無法通過客觀努力而達到自己所期望的目標,但又無法忍受和妥善處理這些制約和挫折,最後鋌而走險。雖然三個孩子身邊有不少關心愛護他們的人:照顧朱朝陽生活的“唯成績論”的媽媽,總想着要把嚴良送回福利院接受教育的警官老陳…愛他們的人,都是他們籌錢路上的絆腳石,只有殺人犯張東升,才是他們通向目標彼岸的唯一輪渡。


  在這個以六峰山殺人的開場里,我們獲得了兩條岔開的線索,第一是張東升將如何伏法,第二是孩子們能否順利拿到錢並且以觀眾希望的方式全身而退。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兩條線交織得越來越緊密,前者的結局變得越來越明確,而後者依然撲朔迷離。直到復制卡事件的爆發,我們才發現影片真正的焦點是孩子團內部的瓦解與背叛,以及內心的隱秘角落里住着張東升的朱朝陽。

  張東升與朱朝陽一直被理解為一組互文:他們都酷愛白襯衫,迷戀笛卡爾,還有他們的名字“朝陽”“東升”。“隱秘的角落”明線是張東升的六連殺,暗線是朱朝陽的黑化與借刀。第一集里有這樣一個場景:離異後很少關心前妻家庭的朱永平,臨時起意給兒子朱朝陽買鞋。在疏遠父子難得溫情的時刻,現任妻子王瑤带着女兒朱晶晶強行加入,將父子局變為一場爭寵局,並以父女間親密的嬉鬧宣告了最終的獲勝方。隨後影片立刻切入另一個場景:張東升參加妻子徐靜表姐家孩子的滿月酒,酒席上的對話第一次交代了少年宮代課數學老师張東升作為入贅女婿的社會地位與家庭地位的雙重邊緣化。

  “你們有沒有特別害怕失去的東西,有的時候為了這些東西,我們會做我們不願意做的事情”——當張東升向孩子們解釋自己的殺人行為時,鏡頭轉向了朱朝陽那雙深思與共鳴的眼睛。


  02 為什麼是朱朝陽?

  朱朝陽生活在“牛奶與蒼蠅”式的原生家庭里,劇中的一碗令人窒息的熱牛奶和甜品上的一只死蒼蠅隱喻了朱朝陽與父母的關系:前者是因為過度自我犧牲而要求孩子強制服從的愛,後者是廉價討好與短暫溫情下的懷疑與芥蒂。

  朱朝陽的做法是:將牛奶一飲而盡;假裝繼續享用甜品。


  孩子犧牲自己的感受去照顧父母的情緒,是一種父母和孩子角色的對調——這一過程被稱為“親職化”。親職化的孩子可能有不同的性格,有服從型的、防禦型的、進攻型的,也可能是混合型的。而他們的共性是虐待傾向。兒童不可避免地遭遇到成人世界的侵害,繼而產生一套趨利避害的法則。朱朝陽的黑化是“親職化”從服從型到進攻型的轉變,也是由于外在刺激而內化出的一套應對殘酷世界的機制。

  當朱朝陽已經能篤定地看着父親和警察的眼睛說謊,並即興發表“演講”讓父親懺悔得涕泗橫流時,他的情緒管理和心態控制力已相當成熟,但他缺乏一套穩定的是非觀來丈量行為的後果:他會因為害怕普普被带回福利院而包庇殺人犯;會因為生日後的友誼回溫而答應加入他們勒索張東升;會因為朱晶晶情緒激動下喊出的“爸爸說只喜歡我,不喜歡你”而起殺心。從弗洛伊德提出“兒童性欲”和“俄狄浦斯情結”開始,人們雖不願意卻不得不審視人性里與生俱來的隱秘的角落。尤其當“好”“壞”本就是成人社會的運行法則時,青少年的判斷和拿捏通常不太准。如果他們又面臨家長和監護人動輒大呼小叫的譴責與懲罰,那麼結果往往是:真實的邪惡在隱蔽的角落慢慢生長。

  當嚴良對勒索張東升良心不安,打電話問老陳“敲詐勒索是不是很嚴重的罪”時,電話里老陳氣急敗壞地質問“你敲詐勒索誰了!你給我說清楚!”這本來是他們離懸崖勒馬最近的一次,但老陳的處理方式切斷了孩子團與“正常”社會聯接的最後一根韁繩。


  三個孩子中最不被允許“變壞”的,是朱朝陽:成績全校第一,是母親周春紅心中唯一的驕傲,“優秀”也是他和朱晶晶搶父親的唯一資本。 正因為連一杯熱好的牛奶都不能不喝,朱朝陽的犯錯空間很小。當他發現自己對妹妹見死不救的把柄握在普普手中,當嚴良最終決定告發張東升而自己根本摘不干淨的時候,他選擇了背叛——通過犯更大的錯,隱藏更大秘密,讓自己還是家長心中那個“好孩子”。這可能也是“唯成績論”世界里,好學生的某種“精神潔癖”。

  有人質疑說,為什麼要寫一本“孩子到底有壞”的書?為什麼要看一部“孩子是怎麼變壞”的劇?

  “孩子都是天真無邪的”本就是成人對“性本善”執念的衍生品。 與其說作者和導演想要讓人們看見“孩子到底能有多壞”,不如說,他們在提醒大眾:少年與惡的距離可能更近,因為他們更接近人的原始本能,對于文明社會里的善惡是非,既不熟悉,也不熟練。

  也許《小白船》還是孩子們心中的童謠,卻已是成人眼中的陰間歌曲。

  03 獻給童年

  全劇結束後有一段片尾,上面寫着“獻給童年”。我和朋友驚呼:“天哪,誰想要這樣的童年,別獻給我。”

  近幾年“青少年犯罪”題材的影片越來越多,從《過青春》到《少年的你》,再到《隱秘的角落》。

  一方面,全球的青少年犯罪數據都在持續攀升,一份來自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的統計資料顯示:近年來,青少年犯罪總數已經佔到了全國刑事犯罪總數的70%以上。另一方面,“青少年犯罪”作為不太願意被人們提起和承認的隱秘角落,終于逐步開始獲得社會的關注。

  童年中的許多記憶是被修正和美化過的。當我成人之後,回顧某些孩童時代經歷,發現其實危險離我很近,“變壞”也距我不遠。那些近幾年才頻繁登報的“性侵”、“霸凌”事件,並不是新生物種,在媒體不發達的年代,已在隱秘的角落肆意生長了好多年。而彼時的家長,似乎也缺乏處理“青少年的惡”的意識和能力。就像朱永平對朱晶晶的毫無管教;周春紅對朱朝陽的在校人際關系和被霸凌經歷毫不在意。

  童年不一定比我們以為的更黑暗,但一定比我們以為的更復雜。

  當張東升和朱朝陽隔着屏幕不斷問觀眾“是相信童話還是相信現實時”,我們都知道,“壞孩子”不相信童話。

[責任編輯:鄭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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