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之炬何以永明——讀《從學與追念:榮新江師友雜記》

2020-12-06 23:37
來源:香港商報網

 學術掌故是學術史研究最重要的支撐。由人見學,由事見人。所以讀學術掌故文章可以獲知對學術史研究,尤其是學者研究思緒和事件來源的更深層的理解和路徑。

 時間真快,歲月不禁過。

 十八天之前,11月18日,到滬,出席19日上海博物館舉辦的「唐宋時期的海上絲綢之路國際學術研討會」。

 這類古陶瓷界的活動,沒想到榮新江教授也會出席。

 晨起到會場。會議開始前,匆匆先打了招呼;榮先生特別問「會議早餐怎麼沒見你?」我笑笑。翻開會議日程,太巧了,榮先生是下午我報告那場的主持人。

 上午,靜聽了榮先生《從貞元到寶曆:雜談楊良瑤出使與「黑石號」帆船》的報告。此報告就純歷史學的角度給了「黑石號」研究最特異的史料。這個話題,多年前他有過一篇論稿《唐朝與黑衣大食關係史新證——記貞元初年楊良瑤的聘使大食》。[1]這篇文章我反覆讀過,收益良多。雖時間有限,但現場聽作者講演,明顯比文字稿更為通透有趣。

 中午會議間隔很短時間為簡易午餐。在上博一樓右翼餐廳和榮先生照面;榮先生很快從背包里掏出《從學與追念》,言「省得快遞了」。得贈新書,心喜。

 每個發言人的報告時間限定十五分鐘,我的幻燈圖文太多,沒敢停頓,十幾秒一換,估計大家還沒看清,就轉過去了。很不好意思,還是微微超時,榮先生沒催我。報告後,還收到榮先生微信賜下,他從主持人位置拍攝的我發言時的照片,深為感激,讓我有這麼好的會議圖影紀念留存。

 晚間王樾君、何平君約請同榮先生餐聚,一些會議報告上我沒及講的思路,席間做了表述,也算給報告主持人附做說明。

 夜。回酒店,揭除封膜,打開《從學與追念》書頁,2020年9月中華書局出版;右頁榮先生的簡歷介紹,這無需贅述,無數地方都可以檢索到。有趣的是作者照片,耳搭口罩坐在書架前,攝於2020年6月13日。再過數百年流行圖像考古學時,這張照片很可能得出兩個研究結論。一、拍攝時作者患病,需要防護。這個學術成果判斷很簡單。二、作者拍照那年,整個世界新冠大疫,口罩是中國人防疫必備,所攝人並未患病。但這個結論需要無數證據來證明,且就此也不能絕對證明拍照時,被攝影人並未感冒。就此想一想,史學研究真的是難如登天之事。

 雖一天會議很累,但打開書卷,再難合住。一是文內掌故引人入勝;二是個別前賢我有緣相識或得福曾經面拜。我讀書很奇怪,有些論文讀起來非常快,一掃即過。而涉及人物的文章讀的反而會特別的慢,且常一頁翻過來掉過去反覆看,尤其涉及時間點的前後關係。夜過雞鳴才讀完四篇,雖然仍無困意,但不敢再讀,因第二日還有一整天會議。合書閉目躺下,眼珠在眼臉下無法靜止,大腦更不能停頓,書中人物場景一一浮現。同時數年前榮先生到館裡相見,桌台間,他向我討咖啡的神態一如當下。記得那天同榮先生聊了很多有關長安城內坊巷間舊址、廟宇遺蹟,陸續考古調查發現邢窯白瓷的事,並提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待分別相送時,榮先生言及在編的《唐研究》是「長安及其節慶專號」,可以把我所聊的內容整理成稿。故此有了《唐研究》第二十一卷《長安城延興門內新昌坊里的舊物與舊事》小文。榮先生的鼓勵、支持、關照一直令我感激。記得正刊出版後,我呈給宿先生看,先生言很好。示下就物理史,以史辯物,可見微末;應該多做。並盛讚《唐研究》編撰水平高,學術價值巨大。說到此事,還有因緣。實際上我第一次見榮新江教授,就是在宿先生家。時間大致在2007年間春夏之交的一個午後。準時按約去藍旗營,我進門入廳室;一位先生從沙發上起身告辭,宿先生送到門廳的方桌跟前。關門回身對我低喃,這是他北大同事。走客圓臉戴眼鏡,頭髮濃密,微緊雙眉。想來榮教授貴人,此景不一定還記得。數年後一個夜晚,我在沙灘辦事,約時未到。順路進三聯韜奮書店,閒逛等候時,看到北大榮新江教授講座信息的海報,不過時間應該已經結束。但仍步去講座區。哪知人頭攢動,提問和回答還在激烈進行。十多分鐘後,講座結束,很多聽眾圍著榮教授,遠遠望去,那樣貌讓我無比熟悉和親切。又等了會兒,人略少,我走上前,告知榮教授,我是望野博物館的,有些涉及粟特研究的資料信息希望分享。能否留個聯繫方式。榮先生取出筆在書頁後寫上電話、電郵遞我,言及隨時可以聯繫。兩面偶遇,就此開始對我影響很深的學誼。也是這隨手寫下的電郵地址,使海內外學界獲得了粟特史研究史君墓漢文、粟特文雙語墓誌之後的又一重大發現,游泥泥槃陀及其妻康季姜雙語墓誌的公告。此為學恩。

 榮先生在中外關係史、絲綢之路、隋唐史、西域中亞史、敦煌吐魯番學等領域深有建樹,學術視野寬闊,考證縝密。得緣相識後在西安、杭州、北大等地多次和榮先生聚首。並蒙深情,榮先生大量著作有手贈、有寄遞,且很多著作我都不止有一個版本,深為感謝。榮先生研究文稿,初看平緩無奇,但層層遞進,一浪緊疊一浪,待進入結尾時一切瞭然。拆解看並無極銳利之尖鋒,個別問題甚至可做商榷,但合聚後,圓刃長線,寬芒逼人,學光耀眼。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英雄,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學人。

 蒙上海復旦大學文博系厚愛,劉朝暉教授邀約。上海博物館學術會議之後十七日,我可以將十五分鐘的話題用兩個小時在復旦再細緻講述,也算一次復盤。同時往返路上,行旅之間,榮先生的《從學與追念》全本讀完。那些如星的名字,饒宗頤、季羨林、鄧恭三、周一良、宿白、藤枝晃、貝利、馬爾沙克、王永興、馮其庸、田慶余、寧可、葉奕良、王堯、楊志玖、沙知、陳國燦、李征、耿昇、劉浦江等,既永掛天際,亦印入腦海。

 學術掌故所記者,不單是生活瑣碎,過往追憶;更多是人生煙火,學路來途。

 榮新江跋語:講述學者之間的真情,因為學術互助和共舉,才能成就更加偉大的事業;提攜年輕學者,才能後繼有人。我這裏紀錄的,就是成就了大事業的那些學者的偉大學行。

 燃薪繼火,一代代學人,都延著這條路走來;學術之炬,方得永明。(作者 深圳望野博物館館長 閻焰)

[責任編輯:刁瑾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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