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喜歡尋幽訪古的人來說,到了黑龍江松嫩平原,有一個地方不能不去,那就是位于齊齊哈爾市區以南80公里的江橋抗戰遺址。
說起永定河上的盧溝橋,人人皆知,可說起嫩江上的江橋,恐怕知道的人很少,至少在我身邊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中,沒幾個人知道。可一旦翻開中國抗戰史,第一頁保准是它,因為它是打響中國抗戰第一槍的地方,也是打響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第一槍的地方。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在中國軍隊的不抵抗政策下,日本侵略軍很快佔領遼寧、吉林,進逼黑龍江。在全國人民的一片指責聲中,遠在天津的張學良不得不有所表示:任命璦琿駐軍馬佔山為黑龍江省代理省主席兼軍事總指揮,迅即南下,阻擊日軍。
當時,黑龍江的省會在齊齊哈爾,日軍要佔領這個省會城市,必須走平(四平)齊(齊齊哈爾)鐵路,向北推進。這樣,橫跨在嫩江上的那座鐵路橋就成了決定雙方命運之地。
馬佔山將部隊按縱深布守在齊齊哈爾、昂昂溪、泰來一带,死守嫩江大橋。11月4日,日軍以投降的滿鐵守備隊向江橋發起進攻,被馬佔山部擊退。11月6日,日軍又以主力第2师團投入作戰。馬佔山親赴前線指揮,日軍以優勢炮火和飛機、坦克掩護,雙方形成拉鋸戰。其后,日軍又從朝鮮調來援兵,加強進攻,江橋岌岌可危。
11月的松嫩平原寒風凜冽,滴水成冰,日軍裝備精良,補給充足,馬佔山的部隊為臨時拼湊,倉促上陣。從兵力看,日軍投入精銳部隊三萬人,馬佔山部只有3個旅,人數不到日軍一半,馬佔山在抵抗期間雖一再求救,但未獲駐防錦州一带東北軍的實質性援助。在敵強我弱、傷亡慘重的情況下,江橋最終失守,馬佔山節節撤退,省城齊齊哈爾隨即失陷。
抵抗期間,馬佔山通電全國,表達前線將士誓與日寇血戰到底的決心:“佔山守土有責,一息尚存,決不敢使寸尺之地,淪于異族,惟有本我初衷,誓與周旋,始終堅持,絕不屈讓。”馬佔山的舉動激發了全國民眾的抗日熱情,國內報紙都以大字標題進行報道,教育家陶行知賦詩:“神武將軍天上來,浩然正氣系興衰。”各地群眾組織慰問團、后援會,捐錢捐物,支援黑龍江抗戰。哈爾濱、北京、上海等地青年學生紛紛投筆從戎,組織“援馬抗日團”。在江橋抗戰紀念館,我看到一個“馬佔山將軍牌”香煙廣告,上面標明:“每箱提慰勞金國币十元”,落款為上海福昌煙草公司。
江橋抗戰失利后,馬佔山先后退到海倫、黑河一带,組織東北救國抗日聯軍,后因寡不敵眾,傷亡慘重,率一部分人退入蘇聯境內,其余大部加入東北抗聯,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與日寇周旋于白山黑水之間。馬佔山輾轉回國后,繼續從事抗日活動。“西安事變”后,他利用在東北軍中的關系,積極參與斡旋。解放戰爭后期,他聯系鄧寶珊,做傅作義的工作,推動北平和平解放。1950年6月,毛澤東讓秘書給寓居北京的馬佔山打電話,邀請他出席政協一屆二次會議,由于疾病纏身,馬佔山未能如願,當年在北京病逝。
馬佔山系綠林行伍出身,因打仗勇敢,善于謀略,實力不斷擴張。在家園故土遭受外辱之際,他能夠臨危受命,奮起抗擊,源于他的民眾氣節,也源于他個人身上的品質。我自小在東北長大,對東北人的豪爽仗義、講義氣、不甘受辱特點深有體會。東北人的這個特點,我想主要是和自然條件有關,在天寒地凍、野獸出沒的惡劣環境下,人們需要抱團、互助、合作,才能渡過難關,生存下去。
馬佔山是一名職業軍人,沒什麼文化,上不到高深的層次,但他身上具有典型的東北人特征,他的舉動在很大程度上具有自發性、天然性,是性格使然。在我看來,東北人的義氣性格甚至影響了歷史進程,一個明顯的例子是,張學良為對得起家鄉父老兄弟,先是扣押了蔣委員長,逼其抗日,后又不顧個人安危,執意陪其回南京,導致后半生身陷囹圄,如果換了別人,是不是也會這樣做呢?
如今的嫩江鐵橋
烏云襲來,天色轉陰,我們驅車來到紀念館后面不遠處的嫩江岸邊,試圖尋找當年發生激戰的嫩江橋——哈爾葛江橋遺跡,發現這座木橋早已不復存在,代之而起的是新建的一座鐵橋,高大宏偉。原木橋的橋墩地基處,有一道圍起來的鐵欄杆,內立一塊“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匾,上書:“1931年11月4日,這里爆發了震驚中外的江橋抗戰,打響了中國人民有組織有規模武裝抗日的第一場戰役,揭開了中華民族武裝抗日戰爭的序幕。”
嫩江橋畔殘留的碉堡
風漸起,雨漸至,略顯渾黃的嫩江水嘩嘩流淌,岸邊雜草荒蕪,昔日的硝煙痕跡難覓蹤影,也許只有岸上的那座殘破的碉堡能夠昭示出這塊土地曾經有過的滄桑。一位身披雨衣的漁民坐在一艘破舊的鐵皮船上,手持釣杆,神情專注,目不斜視,對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造訪者視而不見,他是不是也知道80年前發生在這里的那場舉世聞名的戰役呢?
(作者:劉文軍,黑龍江籍,現居北京。聯系方式:267701833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