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召政
欲雨未雨,欲晴未晴。坐在電瓶車上,風景依次在我眼前閃現。山路曲折,每一次轉折都是一幅嶄新的油畫。稍有起伏的路面,跟隨着你,引領著你,讓你體會路兩側的靜謐與纖細,搖曳與粗獷……
眼下並不是最美好的季節,進入龍靈山,卻讓我有最美好的遇見。在此之前,無論是沌口、軍山,抑或漢南,都不是我心儀的地方。武漢有太多的人文勝地,山水嘉華,三日游、二日游 、一日遊、半日游,作一個三十次的旅遊安排,也不會輪到龍靈山。這麼說,不是貶它俗畫難入高人眼,而應該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日前因考察大軍山、紗帽山、設法台等三國赤壁之戰遺址,兩去武漢古漢陽境內的經濟開發區。安排行程時,主人盛情邀我前往龍靈山轉一轉,我未置可否。那天,我站在設法台上,看到隔河而望的一脈煙巒,頓時想到了「青山隱隱水迢迢」那一句詩。主人說,那就是龍靈山。
乍入山中,見近萬畝的次生林枝柯遮蔽,錯落有致。爬上樹梢裊向天空的蔦蘿,貼在地上涵養水源的苔蘚,都各安其所,各異其趣,不覺心境大開。天色不晴,不見朱霞榴火;天色不雨,亦無淺晦輕雷。膠輪徐行,醉我山水之間的清游;幽靜忽臨,解我春夏之交的鬱熱。
劉禹錫「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我想,龍靈山之名,應源於此。山之大者,五台、峨眉、黃山、雁盪……無不高聳千仞,鬼斧神工;山之小者,莫過於虎丘、芒碭、焦山、龜山,無不龍盤虎踞,毓秀鍾靈。所以說,山之有名者,不在於大小,在於地望也;山之有史者,不在於巍峨,在於形勢也。
經開區境內之山,皆小山。最高的是大軍山,海拔近兩百公尺,最矮的是紗帽山,高僅三十七公尺。兩山皆踞大江北側,前者乃曹魏之軍寨,後者則是黃蓋詐降之地,其故事都載諸史籍。然自古至今,山名不彰,旅人更稀。
龍靈山與它們相比,更是清幽一脈,黛峰數朵。千百年來,這裏鳥語稠,人語稀;綠霧稠,紅塵稀。我本驢友,對它尚且陌生,況乎寓公齋妹乎。
記得初入此山的那一刻,清氣迎面襲來,很久沒有發生過的戰慄突然流貫我的全身。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從身心俱疲到身心俱輕是一剎那間的事。
岩壑、層林、涓流、苔地,每一處都不是大氣磅礴,故才能山重水複。這裏的天籟如芳醪,飲一口就會醉了,每一片樹影仿佛都能採擷下來,當成面膜敷在臉上。
有那麼一小會兒,我走進了林子,在「鳥鳴山更幽」的境地中,我聽到了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動的聲音。寧靜時光中的詩情畫意,讓我的觸覺變得非常敏銳。我想,這時候如果有一隻蝸牛爬過苔蘚,或者一隻螞蟻爬過樹枝,我一定也會聽見它們的腳步聲。萬物有靈,但我們的肉眼卻看不到靈氣、靈瑞;我們的耳朵也聽不到靈動、靈音;我們的觸覺也無法感受到靈異、靈性,不為別的,就為世俗的生活佔據了我們的心靈,使我們自身與生俱來的洞察秋毫思接千載的能力日復一日地退化了。
每一個人先天都是一樣的,但後天的差異卻是如此之大。其實,接受教育就是接受邏輯的訓練,這就是對一個人先天的改造。一個人要想保持天真,培育靈感,就必須經常接近自然,享受天籟。邏輯通向規律,天籟通向道德。二者如果混淆或者有所偏廢,就會損傷諦聽心靈的能力。
在疫情尚在折磨國人的時刻,我慶幸遇見了龍靈山,浮生半日,暢享天籟。這裏的風景並不驚世駭俗,但卻賞心悅目。耽於其中,在「空翠濕人衣」的柔和中,不免生出一個卜居於此的白日夢。(圖:中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