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香港4月23日電 「用膠泥刻字,薄如錢唇,每字為一印,火燒令堅。」這是宋代典籍《夢溪筆談》中記載活字印刷的句段。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活字」變幻的視覺盛宴,令世人震撼於東方技藝,至今歷歷在目。
少有人知的是,活字印刷在香港中上環一帶興盛一時,成為20世紀50至70年代香港的重要行當之一。
經過上環荷里活道,轉入西街斜坡,拾級而上,一家活字印刷鋪——光華印務矗立近70年。這家印刷鋪的故事,也是香港活字印刷行業發展變遷的縮影。
兩代匠心,親歷行業興衰
任偉生是光華印務的第二代傳人,這家印刷鋪由他的父親任朝光一手創立。
「父親1947年從廣東鶴山來到香港,學習印刷並入行。1954年,父親離開原先工作的印務公司,在鴨巴甸街53號自立門戶,創立光華印務。」任偉生說,自己10歲左右便入行,家中6個兄弟姐妹都是從小做幫手,「放學回到店舖之後,父親會讓我們去買字粒、油墨。」
20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印刷業開始騰飛。中環和上環一帶商舖、銀行林立,對發票、合同、信封、信紙的需求很大,活字印刷因而興盛。
「中環和上環一帶那時至少有超過兩百間活字印刷店舖,相輔相成的店舖一應俱全,燙金鋪、油墨鋪、鑄字公司基本都能在這一帶找到。」任偉生說。
光華印務從最初鴨巴甸街店舖裏租借的一個印刷機位,發展到現在上環西街幾十平方米的印刷店面。任偉生說,這類小店在那個活字印刷的鼎盛時代,多是子承父業,衍生了一批家庭式經營的印刷鋪。
不需要人手排版字粒的柯式印刷(膠印)在20世紀80年代逐漸普及,傳統的活字印刷受到新技術衝擊。
到20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香港四大鑄字公司相繼結業。「排一個版如果需要一百個字粒,只要缺少一粒,那就沒辦法印。」字粒與活字印刷相伴相生,在唇齒相依的產業鏈中,鑄字公司的關停對於活字印刷店舖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曾經忙得熱火朝天的店舖,現在只剩下任偉生和太太二人堅守。
精益求精,再現活字技藝
木質字盤上擺放着密密麻麻的鉛質字粒,還有很多字粒被收納在層層堆疊的抽屜格中。任偉生的店舖裏存有數十萬字粒,在外行看來,覓字猶如大海撈針。
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有迹可循。「一般是按廣東話字典中的部首,從一字部一直排到龍字部、龜字部。但有時也按個人的使用習慣,將常用字放在顯眼位置,方便取用。」任偉生說。
與現在的計算機排版不同,活字印刷有「執」「印」「切」「釘」四道基本工序,一字落錯便要重頭再來。因此對任偉生來說,「執」字粒是最繁複且考驗技術的工序。
他用字鉗在字盤中挑選着合適的字體、字號,然後將鉛字放入盛載字粒的「字的」(擺放字粒的木質托盤)中,再調整每個鉛字之間的距離,行距則要用到一張薄薄的「鉛片」。字粒排版完成後,將印版鎖緊、固定,便可放入機器內開始印刷。
在任偉生的店舖里,兩部引人注目的印刷機,佔據了室內近半的空間。
其中一部海德堡「風喉照鏡」印刷機買來已有50多年。任偉生介紹,這部機器通過機械風力吸紙,自動送到壓盤印刷,再將印好的紙張收到吸紙台,1小時可以印幾千張,當年購入時價值不菲。
另一部香港製造的「手落照鏡」印刷機,是任偉生的父親購入,操作更加原始——加墨時需將墨汁抹在如銅鏡般的圓形墨盤上,之後便要藉助人力壓動手柄。
抹墨、鎖版、走紙……任偉生完成一系列嫻熟的操作後,油墨經墨轆帶動至完全均勻,一張鮮紅的「福」字中國結躍然紙上。
與時俱進,守護活字傳承
在任偉生看來,活字印刷這門技藝既講求技巧,也崇尚美學。字粒的揀選排列、油墨的明暗深淺、人與機器的配合協作都要拿捏精準,最終才能呈現有溫度、有質感的活字印刷作品。
活字印刷作為一個行業誠然已經式微,但香港傳統文化保育熱潮的興起,使得活字印刷再度受到關注。2014年,活字印刷技藝被納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的「傳統手工藝」類別。
在香港文物保護團體的協助下,任偉生用自己現成的店舖和既有的活字印刷工具,成立了「活字寶手作坊」。
藉助社交平台和保育組織的推介,任偉生基本每周都有兩三場手作坊活動,陸續有學生、志願團體組織參加。如今,店舖內除了字粒和印刷機,最多的就是相片、錦旗和獎盃。
一天午後,「活字寶手作坊」正準備開門,一群家長、師生十餘人早已在店外等候。
「帶孩子們來這裏就是為了親自體驗活字印刷工藝,通過一粒粒鉛字感受漢字的魅力。」領隊蘇老師說。
印刷術是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揀字、排版、上墨、壓印……學員們從中細細體會着字裏行間散發的溫度。
「除了保留住父親的一份心願之外,也可以推廣活字印刷。讓更多人知道,活字印刷在香港曾有過一段光輝歲月。」任偉生說,活字印刷的薪火相傳,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種延續。(新華社記者 梁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