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學大家袁枚先生，曾於《隨園詩話》中記一事：擔糞者於梅樹下喜報雲：「有一身花矣！」袁枚聞之，遂得佳句：「月映竹成千個字，霜高梅孕一身花。」又記野僧送行時言：「可惜園中梅花盛開，公帶不去！」袁枚因有「只憐香雪梅千樹，不得隨身帶上船」之詠。此二事，看似尋常，細思之，卻大有深意。

    杜少陵曾言：「多師是我師。」此言非謂可師之人而師之，乃謂村童牧豎，販夫走卒，皆可為師。彼輩雖不識之乎，然其言笑間，往往有真趣存焉。袁枚之得句，正由此等「不師之師」而來。世人常謂師必在經籍中，在講堂上，殊不知師之所在，無處不有。一蟲一鳥之鳴，一花一草之態，皆可啟人神思。古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此之謂也。

庭園

    老友曾見市井中一老嫗，賣豆腐為生。一日，天寒欲雪，其豆腐凝霜，晶瑩如玉。老嫗笑謂買客：「老天爺賜我銀豆腐了！」此言一出，頓覺寒天亦生暖意。彼老嫗何嘗知詩？然其語中自有一番詩趣。又聞樵夫入山，見新筍初出，謂同伴曰：「地氣暖了，筍兒探頭看春哩！」此語雖俗，卻比文人墨客刻意雕琢之句更顯生動。可見詩不在遠方，而在眼前；師或在高處，亦在鄉野。

    袁枚之隨園，乃當時文人雅集之所。然其最得趣處，不在與名士唱和之時，而在與擔糞者、野僧閒談之際。此中情趣，大可玩味。今人求學，往往只認廟堂之高，不察閭里之實；只慕顯者之名，不聞微者之言。殊不知真學問，正在尋常日用中。昔孔子問禮於老聃，學琴於師襄，問官於郯子，入太廟每事問。聖人之師，何其廣也！

    《禮記》雲：「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此言交友之益。然交友不必限於同儕，販夫走卒，皆可為友；草木蟲魚，亦可對話。陶淵明採菊東籬，悠然見山，是師於山也；林和靖梅妻鶴子，是師於梅與鶴也。吾人若能虛懷若谷，則路人及萬物皆可為我師。

看人之短天下無一人可交

    今人常嘆無師可尋，實則是心中有障，目中無人。師之所在，如空氣之充盈天地之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惟視人能否具袁枚之靈性，於擔糞者一言中得詩，於野僧一語中得趣耳。

    少陵「多師」之說，袁枚「擔糞得句」之事，皆示人以大道：師之真義，不在形跡，而在心靈；不在地位，而在慧眼。能悟此理，則步步是師，聲聲是法。（王樹成）

頂圖：清代文學大家袁枚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