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一盞一盞熄滅,直到漆黑一團萬籟無聲。關閉中國內地線下所有門店的決定和方式,無論對於萬寧還是其背後的怡和控股,多少有些哀傷,甚至,殘酷。
2025年,恰逢怡和買下萬寧藥妝連鎖品牌整整半個世紀,也是廣東藉助CEPA政策率先引進萬寧的21個年頭。然而,告別的日子就這樣不期而至:先是截止12月26日24點,天貓、京東、拼多多上的旗艦店和專營店拉閘;兩天後同一時間,微信小程序上的官方商城停擺;最後,便是明年1月15日,農曆三九倒數第二天,所有的實體門店關門打烊。
據統計,以華南市場為主,中國內地共涉及120餘個。
當然,依照官方口徑,這只是一次「戰略重置」,未來仍會「強化跨境電商能力,優化線上線下體驗」。不過,這己近乎自己氹自己的心理安慰術了。
在更多的消費者看來一Game Over。有細心人士注意到,與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位於深業上城當地僅有兩家萬寧之一,早在12月21日即官方公布上述消息一周之後,即己人去樓空重新招租。而一位昔日曾在廣州萬寧工作的前員工說的更為坦率:「我都沒想到他能撐到現在。」
「買藥妝,到萬寧」,幾代香港人的集體記憶。特別是其與長和旗下屈臣氏總計逾千家店舖,也以雙寡頭形式構成了維港一道獨特風景線。事實上,除了萬寧,惠康超市、7-11便利店、星巴克、美心飲食等等,林林總總5200多間門面,資歷最老的英資怡和透過旗下DFI零售集團(2021年更名,前身系創立於1886年的牛奶國際),一度控制着港埠零售業半壁江山。至於剩下一半,多隸屬華資「李生」。
可就算在大本營呼風喚雨,就算在東南亞撒豆成兵,又有哪位大佬會忽視近在咫尺的「大象」?只是在藥妝賽道上,屈臣氏1989年就進入了北京,而瑜亮情節的中的那一位則晚了整整15年。頗有意味的是,當官宣撤離消息傳出後,有權威人士如此點評:萬寧不只是輸給了時間,更輸給了時代。
的確,僅以數量而言,即便瘦身一成三的屈臣氏,目前在內地仍擁有3630家門店。至於萬寧,單店面積較前者大了一倍,可峰值期也不過300多家。以貨品的SKU計,屈臣氏跨境店超過8000種,萬寧只有3000種。以線下門店的坪效算,屈臣氏是4000元,萬寧是1800元。對了,曾有過一個蠻尷尬的統計,萬寧內地門店每天營業時間為12個小時,日均客流為200人,即每4分鐘才有1人光臨,而滯留時間為8分鐘,系競爭對手的1/3。
剛剛出爐的2025年1~11月中國社會消費零售總額細目中,化妝品類前11個月同比增長4.8%至4285億,該增速較全體社零總額同比增長數高出0.8個百分點。中西藥期內則增長1.8%至660億,且較總額增長數還少了2.2個百分點。藥妝,藥妝,偏偏屈臣氏強於「妝」而萬寧長於「藥」。還是前11個月,中國內地線上零售總額增速單月最少7.3%最高9.8%,線上銷售已佔全部社零總額的31.7%。再來看香港雙雄的線上佔比:屈臣氏35%,萬寧12%。
儘管貌似遙遙領先,但屈臣氏中國區業務2025上半財年仍下降3%。注意,是其全球各大區中唯一負增長市場。至於萬寧內地業務,一種較權威的說法,是過去十多年來從未盈利只能靠母集團輸血。無他,隨着本土品牌大幅崛起,隨着線上消費大行其道,隨着性價比消費、社交型消費大張旗鼓,香港老師傅「系統性潰退」。
如果僅僅是萬寧撤離,那也只能說「小折一陣」,然而一年前,也是冬天,香港置地同樣宣布退出建售物業(build- to -sell)領域,主要包括住宅及中期租賃的資產。這其中,中國內地市場成為重災區。
當年4月,置地中國區總裁凌常峰已主動離職。也是在這個月,新上任的置地行政總裁史米高(Michael Smith)還說過一段意味深長的話:135年來我們始終堅持創新…我們矢志成為市場領先者…重塑人們的生活和工作模式。可惜,這段表白在評論家眼中,反倒更像一個老錢家族重大轉型從此只做收租客的謝幕詞。
眾所周知,英資怡和控股是香港歷史上最負盛名的「四大洋行」之首,其歷史一直可追溯至1832年。所謂「未有香港,先有怡和」亦非空穴來風。且不論怡和街、渣甸山這些與公司創始人名字相關的地名,僅中環地區12棟相互勾連一派城堡模樣的甲級寫字樓,光物業面積就多達450萬呎,估值1778億港元。哪怕在租金低谷時期,每年亦能貢獻55.6億元的利潤。
Tai-pai,大班,源於粵語或閩南語中「船老大」之意。最初,正是怡和的實控人將這一名稱套上光環進而長時間晉升為一個神話。怡和很神秘,怡和的股權結構妨同一個找不到線頭的毛球,但怡和的產業版圖卻在近一個多世紀影響着香港。從主攻零售的牛奶國際到中環地王香港置地,自然還有文華東方酒店。現在的問題是,除了酒店體系,三駕馬車中的兩架都以「半隱」方式作別中國內地市場。究竟,發生了什麼?
香港,中環,干諾道5號。除了著名的11片開扇logo以及黑金花浮雕,文華東方的住客們往往也被電梯間瑞士時鐘和明朝鍍金青銅關帝像的奇怪組合吸引。其實,這就像mannings和萬寧以及Jardine Matheson與怡和一樣,古今中外,一體兩面。事實上,怡和之名本就得自廣州十三行之首的怡和行,系創始人為打開中國內地市場借用了「怡然自得、和氣生財」的好意頭。
怡和之與中國市場的關係,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從1832~1949年,公司總部先是廣州,而後香港,再至上海,棉紗、白糖、豬鬃,地產、貿易、金融。外灘27號那棟英式古典主義大樓以「上海外貿局」名義亮相王家衛導筒的《繁花》時,鮮有人知這原是怡和的總部。1949年至1979年間,再度回歸香港的怡和因歷史原因與中國市場絕緣。之後,便是怡和持股五成股權的美心在1980年4月創辦了新中國首家中外合資企業「香港北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也幾乎在同時,利用與瑞士方面的合作關係,怡和又介入了首家中外合資工業企業中國迅達電梯。
歷史的三峽從來一波三折。1984年遷冊百慕達是一道分水嶺,官宣次日恒指大跌逾6%;1997年7月1日置地在港各大媒體署名發布「未變 未變 始終未變」廣告又是一個拐點。進入21世紀,怡和旗下諸多產業先後進軍內地。其中,既有仁孚汽車經銷資產注入中升集團的神來之筆,也有牛奶國際56.9億取得永輝超市19.99%股權最終卻錄得大虧的敗績。最後一次重量級出手,是2021年310億投資上海的西岸中環項目。
毫無疑問,大班一直自負於昔日在港的成功,並自信可以複製。不過有些東西不會簡單的重複,當發現周期性錯配後,怡和方面毫不遲疑開始戰略性收縮。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因為,仲有香港。
政治不聰明,商業上正確—外界對怡和的一慣評價。但有權威人士表示,怡和發跡之地的香港,目前也正在進行一場深刻的商業變革,「沒有人可以置之身外」。
最典型的案例,莫過於10月中旬怡和72億港元放盤銅鑼灣港島1號中心半棟樓予阿里螞蟻集團。這是過去4年來香港最大一宗商業地產成交案。有兩個細節需要高度注意:該地塊所以命名「一號」乃是其在1841年香港首次土拍時由怡和首個收入囊中。憑過往風格,帶有歷史記憶和家族榮耀的資產絕不能賦予他人。其二,8年前在拆除上述地塊原怡東酒店、興建新商業大廈時,有人給出過近300億港元的估值,如今縮水了一半。
可大班急需要現金。為了私有化文華東方酒店必須支付小股東特別股息,而在連續數年市場下行後,連中環的商業大樓空置率都超過了6%,全港最高時則達到17%以上,租金則退守95港元一線。賣樓的錢,還未捂熱就有了去處。
幸好,那些嗅到了商機的內地科技新貴們頻頻出擊。而條件是:賣給我!
有一種撤退叫轉戰,這大概是怡和未來一段時間的戰略決策了。至於成敗,另說。有趣的是,與其分屬香港最老資格英資洋行的太古,倒是在不斷加大切入中國市場的力度。三年前其宣布追加1000億港元投資時,因疫情原因北京三里屯太古里營收當年出現大幅下挫。而至2025年聖誕節來臨,當地LV、迪奧、蒂芙尼三座標誌性門店,卻已成了京城最熱門的打卡地。
Many men, many minds—同樣來自英國的諺語。
北京 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