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攜着渤海的咸腥,漫過遼河口無垠的葦盪,白蘆花如霜似雪,在冬日的晴空下舞出千年的婆娑。12月14日,「紅灘開卷 閱賞冬韻——2025著名作家行走中國最北海岸線」採風團的腳步,停在了遼河排船博物館前。這座由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張興華傾注心血搭建的文化殿堂,恰似一枚沉埋於灘涂的老船釘,牢牢釘住了「古漁雁」族群與海洋相擁的歲月密碼。
古渡尋蹤:漁雁與木船的千年盟約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詩經》裏的意境在遼河口從未褪色。踏入博物館的剎那,時光仿佛回溯至漁雁遷徙的年代——那些如候鳥般隨魚群洄游的先民,春來秋往,以海為田,而「排船」便是他們闖蕩風浪的唯一依靠。展櫃中,「門錠子」稜角依舊分明,「燕飛」構件曲線流暢,這些帶着海水侵蝕痕跡的老船部件,靜靜訴說着「二界溝排船」50餘道工序、800多個工時的繁複匠心。
講解員指尖撫過一塊老船板,木作的肌理里藏着潮汐的密碼:「古漁雁沒有固定的居所,船就是家,排船技藝便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從選木、下料到刨光、捻縫,90餘個專屬術語背後,是漁雁族群代代相傳的生存智慧。正如《考工記》所言「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二界溝的排船匠人深諳此道,選用堅韌耐腐的木材,以榫卯銜接,用麻絲、桐油捻縫,讓每一艘木船都能抵禦渤海的驚濤駭浪。
展廳中央,一艘復原的古漁舟靜靜佇立,船身的木紋如老人臉上的皺紋,刻滿了故事。遙想當年,漁雁們駕着這樣的木船,「早出乘流去,晚歸順潮漲」,漁歌在浪濤中起伏,漁網在晨光里撒成銀弧。這種春來秋返的遷徙生計,雖在歲月流轉中漸成絕響,卻將「遇難必救」「拾網必還」的古訓,連同排船技藝一起,沉澱為遼河口最質樸的文化基因。

匠心傳世:博物館裏的非遺堅守
轉過一道展廊,200餘件排船工具整齊陳列,木匠的刨子、鑿子,捻匠的麻繩、桐油,鐵匠的鐵錘、鐵錨,每一件都帶着匠人的體溫。最令人矚目的,是那枚靜靜躺在玻璃展櫃中的明梓木椗——作為國內現存較為完整的三個明代木錨之一,它黝黑的木質里透着歲月的厚重,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錨定深海的力量。
「這枚木錨是漁民在灘涂作業時發現的,見證了二界溝作為古漁港的輝煌。」張興華老人的身影出現在展廳,這位年過七旬的傳承人,說起排船技藝便雙眼發亮。他耗費數十年心血,走遍遼河口的漁村漁港,收集這些即將消失的老物件,只為留住「古漁雁」的文化根脈。「以前村裏的匠人,閉着眼睛都能鑿出契合的榫卯,現在會這門手藝的人越來越少了。」老人的話語裏帶着惋惜,卻更藏着堅守的執着。
牆上的老照片裏,昔日的二界溝漁港桅檣林立,排船匠人赤裸着臂膀,在木屑紛飛中專注勞作。如今,那些熱鬧的場景雖已遠去,但博物館裏的每一件實物、每一段影像,都在延續着排船技藝的生命。就像館內收藏的上百件漁業捕撈工具,從漁網、漁叉到漁燈、漁簍,每一件都承載着漁雁與海洋相處的哲學,印證着「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的古老智慧。

雁聲不絕:文化基因的潮汐迴響
「六月六龍兵巡海,撒面敲鑼可避禍」,展廳的多媒體屏幕上,循環播放着「古漁雁民間故事」,那些奇幻的傳說里,藏着漁雁對海洋的敬畏。2006年,這項口頭文學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與2015年入選省級非遺的排船技藝一起,構成了「古漁雁」文化的核心骨架。
採風團的作家們駐足良久,指尖划過展櫃裏的老漁網,仿佛能觸摸到漁雁遷徙的軌跡。「古漁雁」不僅是一個族群的稱謂,更是一種文化的象徵——他們隨潮汐遷徙,與自然共生,用排船技藝征服海洋,用民間故事解讀世界。這種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存哲學,在今天依然有着深刻的啟示。
走出博物館時,夕陽為葦盪鍍上了一層金輝,海風掠過耳畔,仿佛傳來遠古漁雁的呼喚。那些陳列在博物館裏的木船、工具與故事,就像遼河口的潮汐,雖有漲落,卻從未停歇。
其實,文化的傳承從來都不是孤立的。當我們凝視那枚木錨,便與古人有了跨越時空的對話;當我們聆聽排船技藝的故事,便承接了漁雁族群的生存智慧。遼河排船博物館就像一座橋樑,連接着過去與現在,讓「古漁雁」的精神在新時代依然能煥發生機。
晚風漸起,蘆花漫舞,仿佛在訴說着千年的漁雁長歌。這場與非遺的邂逅,不僅讓採風團的作家們感受到了遼河入海口的文化厚度,更讓我們明白:那些沉澱在器物中的匠心,那些流淌在故事裏的精神,正是一個民族生生不息的密碼。而遼河排船博物館,便是守護這份密碼的重要驛站,讓每一位來訪者都能在木舟的紋路里,讀懂漁雁與海洋的千年盟約。(記者 王藝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