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苏童的小说带着湿润柔腻的婉曲气息,想来熟悉当代文学的人多半会认可,而用“南方的诗学”来论述其作品,也有着一种不乏“模糊”的确切。苏童自撰的创作谈并不太多,《南方的诗学:苏童、王宏图对谈录》以对话的形式提供了这位小说家比较完整的创作历程及美学观念,显然于认知苏童是大有裨益的。
短篇小说《南方的堕落》中曾写道,“南方是一种腐败而充满魅力的存在”,虽不能尽数概括苏童对南方气质的看法,但仍是他对南方的一种特异认识。而奇特的是,苏童自言从来不认为对南方的记忆是愉快的,而是对它怀有敌意,“选择的是一种冷酷的几乎像复仇者一样的回忆姿态”。此种回忆的姿态连接着其形成的对世界的看法,“生命充满了痛苦,快乐和幸福在生命中不是常量,而痛苦是常量,我倾向于苦难是人生的标签这种观点”。苏童生活的时代已然没有类似于《红楼梦》中颓败的大家族了,自然他出生与成长的家庭也非如此,那其作品中的颓败感或忧郁气质,事实上是苏童自己释放而出的。所处地域的环境浸染,与生而来的气质与后天形成的人生观,及小说家的想象天赋,构成了他的“南方的诗学”。
苏童是一位有天赋、具灵性的小说家,高超的“调色”手段在他那里浑然天成,毫不费力,不过困境亦随之而来,苏童意欲投向对现实的关注,是一种自发的突破与转型,但不断遭遇“硬扭”的不适感。
这是一种艺术天赋与实际创作间的冲突,纠结而无奈。事实上,苏童的文学直觉是少见的,而这种感觉是意象式、“色块”式的,更适用于短篇小说,而非长篇。我们看苏童的短篇,大多都闪着光泽,精炼而充溢才情,实在很好,而读其长篇小说,时时有拖沓之感,那种艺术灵性的韵味愈往后面读愈加稀薄,让人好不失望。这源于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在结构、节奏、叙事方式上的大不同,苏童的才情在于前者,而非后者。苏童写短篇是艺术的享受,从容而优雅,但写长篇就难说得紧。而他每隔三四年拿出一部长篇来,不知有多少心理的煎熬?《黄雀记》是最新的一部,看得出,苏童在努力平衡自己的创作才能与现实书写之间的“跷跷板”,也的确改进了不少,部分恢复了原有的优势。不过出现的问题还是“老”的,即感性的、意象式的艺术手法放置于长篇小说中,总是产生不适感,故事难以推进,即使有进展亦非自然而然行进的,有被作家硬性安排之感,现实的生活在书中时时出现非真实、非逻辑的细节,这是艺术手法与文本形式的矛盾。
这样看来,苏童的诗学与其遭遇的“瓶颈”是息息相关的,一个小说家的不满足或曰进取大致如是。自然,作家谋求转型、突破自我是一件好事,不过艺术实践也要建立在自己天赋的才情之上,否则会造成不必要的扭弯与不适。唯望苏童的创作实践,能够找到绝佳的平衡点,散发出独特的南方诗学韵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