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桥没有时间概念,过得非常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这是王石在剑桥见到到访的“中国企业家全球游学”的企业家学员们说的第一句话。
2014年5月9日,正在剑桥大学学习的“中国企业家全球游学”英国站的企业家们,在圣约翰学院里见到了王石。已经在剑桥游学数月的王石一身休闲装束,蹬着自行车一路来到圣约翰。以下是部分现场分享内容。
越行越远的游学
我当时事业成功,没想到59岁时有机会来哈佛做访问学者。通常作为访问学者是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最长一年。我2010年初做出了安排,选择2011年的1月份到哈佛做访问学者。当时我给自己做了个计划:在哈佛待一年,在英国一年,在耶鲁撒冷和伊斯坦布尔各半年,一共三年的游学计划。到哈佛之后,第二学期我发现一年时间不够,就延长了一年,第二年觉得还不够,又延长了一年。在哈佛待到第三年的时候,觉得三年也是不够的,应该待四年。
而英国游学来到剑桥是因为剑桥的教授到万科访问,万科的人告诉他们“我们老板也要到英国学习”,剑桥就对我发出了邀请,就这样来到了剑桥。计划一直在改,原计划游学到2014年的,现在预计要到2017年。
为什么游学
大家都很好奇,你留学到底学什么?第一,先过语言关,现在也不能说已经完全过了,学习、讨论基本没问题,甚至也给这里的学生上课。但英语还是磕磕巴巴,毕竟60岁才开始过语言关,不过英语只是个工具,需要通过这个工具了解西方社会。
第二个,中国从改革开放甚至鸦片战争时期开始,一直在学习西方,但更多是在学习西方的技术。现在提的四个现代化,也都是技术层面现代化,没有观念现代化,都是希望了解西方是如何做的,我们如何做到西方那样。而我是希望了解为什么现代工业和现代文明是在西方发生。我在哈佛学习选的是资本主义思想史,因为资本主义是从中世纪基督教文明、文艺复兴还有宗教改革派生出来的。西方的文明可以从两个方面去学:一个是希腊的文明,哲学、逻辑学角度;另一个方面是宗教,比如基督教的繁荣发展等。而我的游学国家为什么还有伊斯坦布尔,因为它是伊斯兰文化国家。现代东西方冲突,严格来讲主要是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教文明的冲突,我是想从这个角度来了解世界文明。
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来到哈佛不到一年的时候,有了一个很大的疑问,即问自己:“我是谁?”本来是要去了解别人、探索别人、学习别人,但是再怎么去学习了解,突然发现还有个文化差异,即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我是谁?”都没弄清楚,如何去了解别人。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对中国传统文明还了解不够,于是开始学习中国的传统文明,除了选择西方资本主义思想史类课程,也开始选择中国传统哲学课,就这样在西方学术研究的环境下,用西方的研究方法来探究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这条路一直走到现在。
游学的收获
越学习越感到无知,真正进入学习状态是在剑桥,每天都感到时间不够用。收获是觉得自己无知,每天都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作为个人的人生修为方面来讲,游学坚持下来到现在,有了如沐春风、如鱼得水的状态,这是过去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状态,人很放松、轻松,这种状态很好。
作为一个企业家的收获是什么呢?我是1999年辞去总经理职位,不再打理具体的事务,到现在没有改变,当时已经48岁,并没想到去留学,当时是圆另一个梦——探险梦,从1999年开始到2010年,整个是在圆自己的探险梦。很多人不理解,王石是功成名就去登山?是企业做不下去了要增加曝光率?要不就是太爱出风头了?其实都不是,其实是个人英雄主义,做企业是团队的事,要推动团队去做;而要表现个人与众不同,就去探险。我2000年创造的中国滑翔伞的攀高记录14年来还没有人打破。我用10年时间实现自己作为探险家的梦想。我1999年辞去总经理职位,当时万科已经是中国上市的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后10年虽然只管董事会,不管具体事务,但是2008年万科成为全球最大的住宅开发公司;我自己也登山、探险、飞滑翔伞、越野滑雪,作为一个业余探险家,也满足了个人的英雄主义。同时,我也作为一个环保主义者参加公益活动,比如2004年成立的阿拉善,我是创始人之一和第二任会长,去哈佛之前,又做了壹基金的执行会长。2010年开始去哈佛做访问学者。我对自己的安排是60-70岁逐步减少探险活动,更多地作为老师去大学教书。2009年我开始在香港大学商学院教书,讲企业文明;到了2012年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聘请我做教授,讲同样的内容。如果只是为了圆自己的留学梦,三年也就够了,为什么坚持到现在,说到底,是人要较劲,到了60岁也要较劲,和自己较劲。
作为中国人的游学体会
如果是两年前、三年前,我没有资格说这个话,现在我觉得我60岁才出来游学,才过语言关,来了解西方社会,熟悉西方社会,和他们沟通,根据我的体会,中国人只要想做,没有做不成的。中国人刻苦,耐久力也非常好,如果真的想去做,就能做到。
但还是会有问题,中国人从“想做”到“做到”,是不是就是没有限制?对于游学,我觉得有“一大限制”和“一小限制”,“一大限制”是能不能取信于别人,凭什么你想做到就能做到,一旦别人成为你的敌人,你还能不能做到?肯定不行。你如何取得别人的信任,实际引出的一个问题是:你的价值观是什么,追求是什么?我到了哈佛之后很受欢迎,不受欢迎哪有半年之后就发第二年的邀请?一般访问学者没有这样的,没有访问学者在这待着不走的,而且我想待三年、四年都能待,为什么呢?因为别人喜欢你,我觉得在于价值观是一致的。我为什么要了解西方的文明,深度了解基督教,虽然我也不是基督教信徒,但至少对于西方创造的现代企业的价值观我是接受的,比如规则、透明等。为什么作为中国最大的住宅地产商在这里我就敢说我不行贿,而且是在大学当案例来讲,你要有底气,因为你是企业家,做了快30年了,揭穿你很容易的,任何一个离开公司的财务人员和高官要揭发你太容易了。万科不行贿已经成了哈佛商学院案例库的案例了,万科一共有5个案例在哈佛的案例库,这是其中之一。当然,不行贿是个底线,还有透明度,讲诚信,讲规则。你会发现你很容易和他们沟通,他们接受你。
第二个是“一小限制”,是中国人的胃。我给自己的规定是我出国不吃中餐,但是经历了非常痛苦的过程,在万科有个笑话,如果要惩罚谁,就让他和董事长一起出差。我坚持吃西餐的目的是向国外学习,不是我喜欢西餐不喜欢中餐。不但是西餐,只要是到一个国家就吃当地的菜,比如我非常不喜欢印度菜,但是到了印度照样吃印度菜,这对于了解当地的文化、饮食是非常重要的。
吃当地的餐饮可以了解当地的文化,这种优势是我在剑桥才感受到的。我来剑桥大概3个月的时候,圣诞节前,教职员工和访问学者一起开Party,其中有个中国院士,他在英国20多年,事业有成,他非常惊讶地发现我认识的人比他还多,他很奇怪“为什么我十几年认识的人都没你多?”因为我每天中午、晚上都在这里吃饭,这是个和人交流的好机会。一个在英国生活20多年非常成功的中国人,其实他的生活并没有介入进来,他的生活圈子只有非常小的华人圈子,而我才来3个月,已经认识很多人。这就是这一大一小的限制。
游学解决了什么问题
搞房地产什么最重要,第一个就是地点,这是房地产业的金科玉律,那如果地点不好怎么办呢?只好去研究客户研究消费者,让他们高兴,让他们忽略掉地点。万科2012到英国投资地产,我当时吓了一跳,这么好的地点!在西方,在工业发达国家,在成熟的市场,不需要暗箱操作,不需要行贿也能得到很好的土地,真正价值观一致了,各方面做的一致就会觉得如鱼得水。所以价值观很重要,包括如何国际化。我并不是说谁好谁不好,如果和国际化对接,路会越走越宽。我希望你们来西方,虽然很短暂,但也是访学(访问学习)。
第二,从工具论上来说也很重要,但不是具体问题该如何解决,而是方法论。我的朋友说我这三年改变很大,更多是方法论上的、思维方式的变化,更有条理,逻辑性更强。
对于没留过学的人,可以适当的时候下决心,抽出一段时间沉下来。当然,第一个是语言关,第二个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放下,要相信没有你,地球照样转,不要说放不下,不要说有机会才开始。
企业发展和领导人自身提高哪个更重要,当然都很重要,这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自身的提高也是和企业的提高有很大关联的。不要太功利,想着只有我的提高对企业有好处才去提高,也要从人的自身发展去考虑。剑桥有2个中国名人,一个是徐志摩,另一个是金庸,金庸是82岁到剑桥,在这里读了硕士、博士,因为他觉得他的人生缺少学术训练的过程。
关于人生设计
我的人生设计不是到70岁为止,我计划70岁之后就到戈壁上种庄稼去。2004年我加入阿拉善,阿拉善在沙漠边缘建绿洲保护生物多样性,作用还是非常有限的。中国的国土面积27%是戈壁和沙漠,国土面积非常大,人口众多,可用土地却不多。而以色列就在不毛之地上建立了现代化的农场,成为欧洲的后花园。简单来说,就是用现代农业。第一是解决缺水问题,第二是品种改良。以色列在戈壁滩上种庄稼,他们是什么人在种?是教授、园艺师、工程师、会计师,是掌握了高级知识的有文化的人。我们中国怎么学习以色列?我们现在搞农业的是什么水平的人?我不敢说我是高级知识分子,至少像我这样在西方大学浸泡过的,也算泡成有知识的人了吧,再凭我的号召力,号召一批这样的海归,以及一些有经验、有理想,能解决自己温饱,一定要给社会做点什么的人一起在这个问题上做点什么。
关于这个想法,褚时健给了我很大启发,他75岁才开始重新创业,我70岁开始,还比他早了5年。褚时健是从人生最低谷开始创业,搞现代农业种橙子。在万科有个中国案例研究中心,已经把褚时健的褚橙作为一个中国企业案例进行研究。可以说是多种因素促成了我现在的想法。
理想和信仰
钱还是很重要的,没钱不行,但是钱到了一定程度本身也会成为一种束缚,对钱的追求没有尽头。
我在2014年中国绿公司年会上也谈了生死问题,谈到如何对待死亡,实际上从东西文化差别来讲,你会发现信教不信教有很大差别。信教的讲有天堂有上帝,在天堂人是永生的,但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罪人,都是会犯错的;从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来讲,人是制定规则的,是管理一切的。这个差异带来东西方文化的冲突。
我接受西方的文化,并从宗教发生学来看这些神话传说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更看重背后支撑这些故事的文化逻辑。我还尤其接受犹太教的文化,基督教文化和犹太教文化有很大差别,基督教认为人都是有罪的,犹太教认为人既是好人也是坏人,人的一生既有天使存在也有魔鬼。这对于企业也有指导意义,对于企业文化来说,要建立强大的监察体系,首先不要有绝对权威。作为企业创始人和领导者,不要做一个特殊的人,制度对所有人都一样。
人在年轻的时候想活得自在,首先要考虑如何面对死亡的问题,当你真正意识到人生从生到死就是个过程,各个生命阶段都是有意义的,才会精彩。作为一个社会成员,还要考虑自己在社会家庭中扮演的角色。
到西方两个地方是一定要去的,一个是教堂,另一个就是墓地,感受一下西方的文化和生与死的过程。我最大的收获是学会面对生命、面对死亡。 (文字/陈雅琳 李志整理 来源:中国企业家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