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期刊的诗歌版面好像一夜之间多起来了。也许有人终于识破了小说的虚假繁荣……不是要故意制造诗人与小说家之间的矛盾,而是因为小说所占据的版面跟其具体成就之间实在太不相称。诗歌版面多了,是一件好事。
《世界文学》(2014年第4期,双月刊)收入“波兰诗人亚·扎加耶夫斯基小辑”,李以亮翻译了扎加耶夫斯基的部分诗文,黄礼孩的《从残缺的世界里辨认出善和光明》评说其诗歌特点等。诗人的诗学观很夺目。他在随笔《诗歌未被揭示的玩世主义》里说,诗歌的特征在其不可表达性,既然像空气一样不可表达,那就用“计巧”,最好的办法是彰显道义、追求永恒,从而获取世俗名声,“现实将突然明白,它只是诗歌取之不尽的隐喻资源”。从现实那里获取资源,借道义与意义掩饰审美的趣味、邪恶的“魅力”,用功利的办法掩饰非功利的自在,确实是诗歌的重要秘密。《晚期贝多芬》取材于现实,它的道义正是“不朽”,“无人知道她是谁,那不朽的/爱人”,但现实中的他“那般折磨侄儿卡尔”,它不按照福音书的要求直接给出答案。死亡究竟是不幸还是大幸?承担道义的诗歌,反复夸饰前者;富含悟性的诗歌,懂得宇宙的残酷秩序,所以暗示后者,但是,也只能是暗示,于是有“无尽的慢板/形式的欢乐,死神放声大笑的姐妹”,在缓慢的节奏里量度死神的步伐,在刺激中经历悲惨的炼狱,诗人敲打出矛盾对生命的冲击。诗歌的“邪恶”,与生命的“邪恶”一样,极具诱惑力。
沈苇的组诗《加拉加斯》(载《花城》2014年第4期,双月刊),充满愤怒。情绪资源来自于现实,沈苇的隐喻办法是声东击西、指桑骂槐。“贫民窟越来越大/富人们迁往北美/抵抗流亡的人/流亡于自己的祖国”,“恐惧养育了巫医/恐惧养育了官僚/恐惧养育了骗子”(《加拉加斯街头拣来的话》),语言有力量,但思维略嫌单向。凌越的组诗《以神圣的恐惧作为家园》(载同期《花城》),迷恋思想的审美,“以一只飞鸟的喜悦,我经受思想的酷刑”,命运无法改变,狂妄必将踏空,那么,就一切“为了美”吧。如何获取现实资源,选择什么样的现实资源,很多时候取决于诗人的经验、悟性与信念。
唐不遇的诗越写越好,并重智慧与诗意。人敏感,语言如人,也敏感,这同样是诗歌的秘密。内心有多脆弱,就有多强大。诗歌的好与坏,就看你敏感到什么程度。2014年第4期《天涯》(双月刊)收入其《等候》等八首诗,首首耐读。“世界上有无数的祷词,都不如/我四岁女儿的祷词”,“她跪下,对那在烟雾缭绕中/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菩萨,祝你身体健康”(《第一祈祷词》),“一场车祸在夜里发生/但很快,一切已恢复宁静,只有/黑色树叶像尖叫的余音……你关上窗户,穿上衣服/推开门,消失在一个/充满逃逸肇事者的人间”(《深夜的车祸》)。对现实有多恨,就有多爱。尖锐藏身温存内,保住审美,保住尊严。
扎加耶夫斯基说,“诗歌害怕它的秘密被揭穿。有一天现实注意到诗歌之心是冷漠的。诗歌根本没有心,只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只完美的耳朵”。这是诗歌的不幸还是诗歌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