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73

张贤亮:坐牢比当作家时间长 读着《资本论》经商

2014-09-29
来源:时代人物

一个人、一座城,而于当下喧嚣、浮躁的社会相比,张贤亮现在活得却是纯净的多。在苍凉略有些伤感、线条简单却粗犷地大漠小镇,张贤亮收获着跌宕起伏后的人生感悟。作家的他、“文化官僚”的他、镇北堡堡主的他、慈善家的他……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如何看待自己取得的众多成绩,又如何看待当下社会与人生?在对张贤亮先生的采访中,我们找到了答案。

“我用文化的内核把荒凉卖了出去”

张贤亮:镇北堡最早是我发现的。当时就介绍给电影界的一些朋友,拍的第一部片子是张军钊导演的电影《一个和八个》,那时候张艺谋是摄影师。后来,我带着吴天明来这里看,坐着一辆吉普车,路也不好走,坎坎坷坷的,看到这里后,他说这是个地方好,于是,就介绍给西影厂,说可以到张贤亮那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可以拍很好的西部片,就有了后来影响很大的电影《双旗镇刀客》《大话西游》。后来说是要办企业,我就有意识把这个地方,干脆让他们当成拍电影电视的外景地,西部影城就是从这里起家的。

我当时是文联主席,作协主席,是个文化官僚。邓小平南巡讲话后,人人都想着经商,机关团体、群众团体都去办第三产业,文联当然也要办个第三产业,那时候就懵懵懂懂,随大流,就把影视城作为文联第三产业办起来了。

那后来,全国多个地方都相继出现影视城了,您会有心理压力吗?

张贤亮:我没有压力,因为我知道他们搞不过我,他们也不想跟我争。他们拿的政府的钱,或者是集资。

有人说,镇北堡西部影城的发展经历就是中国当代影视业发展的一个缩影,您如何看?

张贤亮:这个还是不确切的,中国影视业有非常宏观、广阔的发展平台,我只能说做了一点微薄的贡献。在这里举办金鸡百花电影节时,于蓝、白桦等很多表演艺术家就认为,

中国的电影是从这里走向世界的,这是个商业口号,当然也是事实,商业口号不能有欺骗性,有了欺骗性不就是假广告了嘛,因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个走向世界的影片是《红高粱》,就是在这拍的。

这么多年来,您心里到底一直追求的是什么?

张贤亮:有人说我对宁夏做了多少贡献,对电影做了多少贡献,对旅游业做了多少贡献。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要,别人说我是成功人士,我说我哪里成功,我这一生很失败。其实,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做过什么和没有做过什么有什么不同?你这一生什么也没做过,但是很高兴,和你这一生做过很多,但是你不高兴,你选择哪个?肯定是高兴一点吧。所以,我只在乎,我今天是不是过的好,身体是不是健康,过的愉快不愉快,我追求的是个愉快的人生。抱着感恩的心,快乐的生活。

回头看近20年的您,最得意的是什么?

张贤亮:我能把一个根本没人看上眼的一片荒凉的地方变成有价值的地方。实际上十几年前,中国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地方是荒凉的,像西海固呀很多地方,你去看看,它们怎么卖不出去,而我怎么就做成了。是因为我用文化去做旧,给他注入了文化艺术的内核,就把这片荒凉给卖出去了。而当时注入文化艺术,只要我想就行了,而且我还特别遇到一个好时候,那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时代。

文化产业绝对不能产“大陆货”

可以说,西部影城是中国改革开放中最早的文化产业的成功案例,现在很多政府都在做文化产业,可是真正盈利的不是很多,那么,您是如何盘活这样一个文化项目的?

张贤亮:是的,1993年我们就开始做这个文化产业了,最重要的是它合理、合法、合情、合乎市场要求,合乎市场规范去取得的高利润。

我的影视城不收场租费已经有10年了,剧组来多来少跟我没关系,我们向剧组是免费开放的。你搭什么景,我不管,最后还是给这里留下了新的景观,这是一种经营思路。我们的游客,每年都会大幅度增长。

很多人都没有把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分清楚。比如说搞文化广场、举办文化体育活动、办青少年宫、办体育馆、修建公园、图书馆、博物馆,这是文化事业,这是一个政府必须给他的人民提供的文化精神上的享受和场所,这是政府应该掏钱的,这是文化事业。

文化产业是一个包括了创意、设计、策划等方面的综合的智慧产业。文化产业的个性极强,它是个个性化的产品。政府以官员为主体,不计较投资的回报,但是我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搞这个企业,我追求的第一是利润,第二是利润,第三还是利润。因为我学了20多年的《资本论》,我知道怎样去操作一个企业,我如果还属政府管,现在就肯定没有办法建立起现代化企业之路。

我们中国要想发展文化产业,首先我们的政府官员要先习惯于搞文化事业,一个好的政府,当他经济开始腾飞了,他必然首先是去办文化事业,为他的人民创造好的文化精神生活。大英博物馆是1735年建成的,将近300多年历史了,英国工业革命刚成功后,首先就搞了个大英博物馆。马克思就是在大英博物馆写的《资本论》,如果它收费,马克思买得起门票吗?那就没有后来的马克思和《资本论》了。

从您的成功经验中,能不能告诉大家,那该如何做文化产业?

张贤亮:每一个省市都在搞旅游,你不能走别人的路子,这就是文化产业的特点。文化产业绝对不能产“大陆货”,什么是“大陆货”,就是什么地方都能买得到的。你绝对要独辟蹊径,剑走偏锋。比如,要说影城的辉煌,那横店是最辉煌的,一比一的复制故宫,富丽堂皇的,但如果是搞旅游业,它不如这个地方,它投资太大,体现不出投资少、回报高的文化产业特点。我这所有的产品,哪怕小商铺、小饭摊一点不富丽堂皇,甚至很破落,但是它是原生态的,当游客去看过真正的故宫,再去游玩你复制的故宫,他会感兴趣吗?主要复制的东西没有历史感、没有沧桑感。因为旅游和看电影不一样,就是3D电影也没有完全让你触摸的感觉,但是旅游是可以触摸的,它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旅游出卖的就是感觉。你复制的毕竟不一样嘛。

而且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已经看出来,花巨资去为电影、电视剧拍摄外景地打造的基地--我们叫影视城,绝对是没有可持续发展前途的。因为以后的电影、电视都是靠电脑三维制作的,他没有必要拉上上百人的队伍到处找实景,在摄影棚里就可以完成,演员的表演,喜怒哀乐都在摄影棚里拍摄,然后去通过电脑制作背景,这就是大制作。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制作一秒钟地特技需要几十万美元,像斯皮尔伯格的大制作,一亿两亿美金往里面花,其实演员没有拿多少钱,顶多几百万上千万美元。钱全花在制作上了,可是科技是发展的,现在一秒钟几十万美元,以后就是几万美元,再发展,那几千美元一秒钟都可以做了。

当下文学作品缺乏真诚

您有很多个身份与角色,您最看重哪个?

张贤亮:我跨界确实比较多,因为我不仅是职业作家,我还是文化官僚,因为我是文联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宁夏作家协会主席,还有全国政协委员,另外,我兼的顾问、理事还有几十个。

最满意的不是哪个身份与角色,而是做一个人。你想想,你是前世转过来的,转来的时候灵魂没有转到鸡身上,狗身上,转在了人身上,这概率是n亿分之一,你要珍惜这一生,对不对?我过去还是劳改犯,那我以劳改犯为自豪吗?因为中国没有一个文人像我坐牢坐了22年,自豪不自豪?我做劳改犯的时间甚至比做作家的时间长,所以,不要再在乎这种外界的身份。这些身外的都是浮云,企业家、文人、董事长、文联主席、作协主席都是身外之物。

您的文学作品最想传递的思想是什么?

张贤亮:我早期作品处于的那个年代,是一个很荒诞的年代,所以所有我的作品,我认为都有很多对过去的历史记忆与当下现实地深切思考。

很多年轻人淡忘了我们今天改革开放以后所得到的成果,他们都不太珍惜,那么我们中国经历到这一步是花了非常大的代价的,饿死的人相当于一个抗日战争,甚至比一个抗日战争还多些,整个抗日战争中国死亡1700万,可中国在1958年到1961年,这三年当中,饿死的人数大概超过抗日战争所牺牲的数目。我的《菩提树》里面写到,而且中间经过“文革”,三个运动,一个反右,整个把知识分子的智慧消弱了,消弱殆尽了,一个低标准使中国少出生了三千万到四千万人,那个时候可以说整个中国是路有饿殍,就是倒下,死者相枕于路,路上可以看到死人不断地倒下去。

您认为,在您的作品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当下的文学作品最缺的又是什么?

张贤亮:文革对中国所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我认为,只有把那个历史真正的告诉大家,大家才能够真正明白。这样,大家才能珍惜现在所获得的自由和获得的生活,即使是现在的房奴也罢,房奴你毕竟还有个房子,你还有你的私有财产,了解了那些真实的历史,才能珍惜现在生活的来之不易,我们在改革开放中有些老百姓有了些困惑以及不理解,现在还有很多老百姓希望回到过去,说过去多好,大家一律平等,其实这些都是跟老百姓不知道以前的生活有关。所以我的文学作品,秉承的就是真实,因为真实是文学的生命,我们现在有很多文学作品,虽然写的很华丽,也受到读者的喜欢,但他缺乏一个真诚。是没有长久生命力的。

您封笔很多年后,在2009年突然出版了难得的新作《一亿六》。而且是在做过一次白内障手术后的恢复期中坚持写完得,这部作品在您看来,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在里面?

压力来自内心的比较

您的文学作品都是现实题材的,记录了不同时代不同人物的命运色彩。那么,您认为,您是这个时代的受益者吗?

张贤亮:那当然,不仅我是受益者,连农民工都是受益者。有一天,我在二楼待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太太,看起来像五十岁了,在下面背沙子铺那个地,我看着很艰难,我也很同情,结果在上面休息的时候,听见她“哎”的叹了一声气,然后我就问叹什么气,她说还是过去好,我说过去怎么好了,她说过去不用这么累,不用出来打工。我说老太太,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天打工能挣多少钱?一个老太太一天80块钱,我说要是过去啊,你这么到处跑的挣外快就被政府抓起来了,现在政府给你一个好的称呼叫“进城务工者”。要是过去,你就是是盲流,到处盲目的流动,以前盲流的时候就抓,见一个抓一个。你哪有每天80块钱挣的,你说到底哪个时代好?她一听,说现在也不错。所以你说谁是受益者,你说我是受益者,这个老太太也是受益者嘛。

当下,年轻人要面对房子、车子、票子等很多方面的压力,您如何看待当下年轻人的种种压力?

张贤亮:现在的压力主要是经济压力,经济压力是怎么来的呢?是比较来的。你在单位里,看别人活的多好,有车有房,你没车没房,你的经济压力,是来自比较。其实你能过不能过,你不看别人,你也过的挺好,你承认吧,你跟别人一比,你就觉得不好了,你要如果不比,不是也自得其乐嘛。

过去可是有政治压力,政治压力是不得了的啊,四周都充满着告密者,哪个生活更好,你现在生活比较自由,在网上骂也行,在公共汽车上骂也行,你过去稍微说错一点话,说今天的馒头怎么这么小。好,抓去劳改,就有人会说你是对社会主义不满,对我们国家的粮食政策不满,恐怖不恐怖?

所以,现在是经济恐慌,恐慌来自比较。

那面对当下的文学环境和您现在的状态,您会偶尔怀念下海之前,专门写作的那段岁月吗?

[责任编辑:宋斯琪]
网友评论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