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了,奖评了,话讲了,派对结束了。”萨拉·丘奇韦尔日前在《卫报》撰文写道,“我早知会感到有点悲伤,我现在感觉到了。”
丘奇韦尔教授乃2014年的曼氏布克奖六评委之一,来自美国。通过为期六个月的紧张的评审活动,她亲眼见证了布克奖45年历史上这个极为特殊的年份:泛英语元年。
澳大利亚作家理查德·弗拉纳根(R ichardFlanagan)以所著《深入北国腹地的小道》(T heN arrow R oadtotheD eepN orth)赢得了今年的大奖。这本460余页的小说题献给“囚犯三百三十五”,此乃弗拉纳根的亡父在南洋的日军战俘营用过的号码,小说本身亦取材于二战期间盟军战俘受迫于日本军队,在极不人道的条件下修筑泰缅铁路的悲惨旧事。但说到底,这是一个以“死亡铁道”为背景的爱情故事。
布克奖价值五万英镑,约合人民币49.3万元,如弗拉纳根所说,这笔钱可以让他暂时压下离家远行,挖矿糊口的杂念,继续以作家的职业谋生。不仅如此,布克奖的桂冠还可以保证他从书市上赚到远远超出奖金所得的版税收入,并卖出更多的外语版权。即使另外五本落败的小说,也可以借着“布克奖决选作品”的名号,大做一番营销上的文章。
看似又一场欢宴,但今年的布克奖从始至终伴随着重大改革引发的争议。
2013年9月,布克奖正式宣布对评奖规程做出重大改革,从今年开始,对作者身份不再有任何限制,在英国出版的任何一本英文小说均可参与评奖,而此前只有英国、爱尔兰和英联邦国家的英文原创作家有资格入围参评。
虽然开放之举意味着中国作家只要写出英文小说,并在英国出版,就也有获奖的可能,但外界普遍认为,这道门主要是为了以往一直被排除在外的美国作家而开的。果然,一举有两本美国小说进入了泛英语元年的决选名单。
英国文坛为之震惊。许多人认为,对美开放将稀释布克奖的身份,并矮化英国作家。2010年布克奖得主霍华德·雅各布森直截了当地表示,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布克奖现在就要失掉自己的独特性了。这就像一家英国公司被某个跨国集团接管了。”老作家梅尔文·布拉格失望地说。两次获得布克奖的澳大利亚作家彼得·凯里持有同样的看法。本月中旬,他对《卫报》表示,改革决定使布克奖失去了一种“特殊的文化情趣”。
英国名作家吉姆·克雷斯也表示:“奖也得有自己的特性,而有的时候,正因为有了限制,它们才有了这些特性。”
反改革、反开放的观点大多强调布克奖的英式或英联邦色彩,如果这些特性没了,那它和诺贝尔奖还有什么区别!
撇开布克奖是作品奖,而诺贝尔奖是作家奖的不同,我们知道,后者最大的特点就是世界性。无论持有哪个国家的护照,也无论用哪种语言写作,任何一位作家都有入围的可能。与布克奖可以拿来反复强调的“特殊的文化情趣”不同,诺贝尔奖总是力图撇清与某种特殊情趣的干系。主持评奖的瑞典学院一再否认自己有特殊的语言情趣、地域情趣或政治情趣,事实上,学院为了避嫌,曾多次打压同一地区的斯堪的纳维亚作家,也曾处心积虑地谋求给中国作家颁奖。
话说回来,开放问题远非困扰布克奖的唯一焦虑。争议恐怕不仅来自身份上的定位,更主要的还在于品位。
早在1981年,爱尔兰作家约翰·班维尔在获得提名后便公然要求评委会把大奖给他,以便他能用奖金去爱尔兰的书店买下复评名单上的所有作品,再把它们捐给图书馆,以此“保证这些书不仅有人买,还有人读”。
但有人买没人读的恶名更多地属于诺贝尔奖。奥地利大作家彼得·汉德克曾公开表示,诺贝尔文学奖“到底是应该废除的”,因为它对文学只是虚伪的追封,固然可以招引来看热闹的,让报纸一口气做“六个版”,却于阅读无益。
布克奖比诺贝尔奖更贴近群众。原因大概在于布克奖的初评作品由出版商提名选送,评委也往往年龄和职业各异,同时兼顾男女平衡,而诺贝尔奖人选的提名人以学者为主,有权评审和投票的人则多为老年男性终身院士,因此天然地对群众和市场保持着警惕———如果不是厌恶的话。
从今年同台竞争的场面来看,美国作家更有可读性。颁奖前,凯伦·乔伊·弗勒(K arenJoyFow ler)所著布克奖决选小说《人人忘形》(We A re A llC om pletelyB esideO urselves)的销售成绩令人瞠目,赫然达到了其他五本入围小说合计总销量的三倍。
不过,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就预感弗勒女士断然是不会获奖了。
办奖的秘诀在于搞平衡,既不能太诺贝尔,也不能太小时代。前者令人敬而远之,后者招人厌恶,多半死路一条。
●康慨(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