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73

唐棣:你不理解我 并不代表我深奥

2014-11-11
来源:凤凰网

导语:唐棣新书《只要想起那些后悔的事》引用了已故诗人张枣的一首诗。全书分三部分:忆人、风物和书。写的是一个叫马州的地方,这个地方鲜有人知。忆人是写爷爷奶奶、邻人等。风物是写田间陇头最平常之物。书也是平常之书。以下为凤凰网文化对话实录:

凤凰网文化:书名《只要想起那些后悔的事》,你是一个容易后悔的人吗,所以就是说为什么是这个书名,当然我知道张枣的那首诗:只要想起那些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其实每次想起后悔的事我总是告诉自己:别忘了当初的愿望多强烈。那么,你呢?

唐棣:我是个悲观的人,书名是书里的一篇文章的题目,刚开始我也不是太喜欢。那篇文章写的是我离开学校那段时期的心理。我有时候特别厌恶自己的莽撞,而写作显然是个轻率的决定。十几年后,我的心情才好了一点,但代价就是青春。回想当初的写作愿望,也特别淡,越强烈可能就越难过。后悔这事有意思,每次说话过后,我会觉得不该说,后悔。你有这种情况么?难道不说话了么?有的人天生爱说,这就比较复杂。你看,我爱这些小事,总看不到大的东西,或者看到大的东西了,也不愿意把它认识成大的东西。

凤凰网文化:什么时候开始写马州。什么时候会结束写马州。每个人都要有地理坐标吗?

唐棣:一个作者最大的权利不过如此,我也一样。马州是我成长的那个小村,我用文学放大镜再次发现它。我第一次写到马州,是从小说《月亮漂上石榴河》里。我在马州之前挖了一条虚构的河,这小说发在香港《字花》上。我没想过要结束它。这和我做别的事有点区别,一些电影我有感觉了就特别想拍,有时候感觉过了就没有动力了。马州我倒是几乎没有过类似的感觉,却总也忘不了。

凤凰网文化:为什么封底文字偏偏选了【父亲在天上】和【棍腿】?

唐棣:《父亲在天上》这篇是我纪念父亲的一种方式。我不晓得还有什么方式让他显得重要一些。《棍腿》是编辑选的,我没有提出异议是觉得,里面有句话“很多坟头找不见了,唯有素素的坟头没有被草湮灭,反而逐年增大,越来越鲜明。”我想概括了我在这本书里说的话,也挺好。我就是那个多年来看护它的人。

凤凰网文化:父亲在天上,那么母亲呢?

唐棣:母亲是一个情绪变化特别大的人。不得不说,我的情绪起落比她更极端,我是那种能把愤怒和高兴都写得很平静的人。现实中可不一定。这本书是我写作开始就答应她的。虽然并不能称为是为她写的一本书,但里面充满了我们彼此熟悉的情绪。原来,她是我的说话对象,现在我开始把很多跟她说不通的话都说在了文字里。

凤凰网文化:我总是认为写作的人都是内向,只是后来熟悉了,但也谈不上享受这一切,你呢?当然这倒也不是说要享受孤独了。

唐棣:我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真实的体验到这种东西。想起一句诗“孤独得尚不足够/让每个时辰都真正变得神圣”。平时没有太注意到这个。你说的熟悉,也改变不了孤独,我知道它存在着,反而会更严重,在人群中的孤独远比一个人的孤独感难。

凤凰网文化:你对马州来讲,马州的人来讲都太有文化了?那么文化是不是一个坏东西。宽泛的来说。

唐棣:文化就是个坏东西,它让人懂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了我们根本无法控制。文化还让人自我感觉良好,我就常犯一个觉得自己了不起的毛病,对照的对象就是马州这里的人。我比他们强,但这有可比性么?在他们的文化里,我不如他们,他们娶妻生子、买房置业我都没有完成。文化有点像网络,是好是不好呢?我很多朋友戒网了,看来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坏东西。

凤凰网文化:在一个地方生活越久越难描述。你刚一写下马州,它可能就变成了某种粗暴的描述。

唐棣:我们顶多算是互相伤害。我的很多小伙伴在童年时就死在了这里,我在书中也写到了。我特别伤心。描述的困难时时刻刻都有,远了不行,不了解,近了也不行,这个距离对每个作者都不一样。

凤凰网文化:我挺喜欢你自序里面说:原来我的父亲不是排长只是个代表啊那个情节。原来梁晓声给我讲过一个,他说他从小父亲就告诉他自己后背有一块伤疤是打仗时候留下的,后来梁总是想看那块伤疤,直到父亲卧床不起他终于有机会看,但是,父亲后背什么也没有。可是他根本不相信,他想--难道父亲有两块后背。因为自己没有哥哥弟弟好,所以看不到代表荣誉的那块后背?其实我是想问的是,男人和父亲的感情就是和世界的感情吗?这里面掺杂了某种复杂的自我判断?你怎么理解自己和父亲那些有限的经历。回忆时候会不会依然痛苦?当然,回忆也是不可靠的。

唐棣:我对父亲的回忆本质上说,也不叫回忆,应该是向前追寻。我不知道用一个词的话怎么说。回忆是往后找寻。我身后其实找不到任何完整的东西,我只能见到一些细节,和旁人的说法,然后拎起来,超越目前的自己,向前追上一个拥有这些特征的人。回忆的感觉就像奔跑,是痛苦,还是兴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都有吧。和世界的感情?这很有意思,我和父亲的情感也许是没有的。我写那篇文章时,影响我的都是母亲描述他时的语气,状态等。如果你说的是符合科学的话,我和世界的感情就是错乱的。

凤凰网文化:你的这本书分几块。最后一块是类似书评。有些作家有交集我们可以聊聊,比如布考斯基。他一生写的是恐惧。那么你呢?虽然你的一生还长。或者说,你这么多年在变化吗?还是有一个你根本无法摆脱的题材。那么这样算不算一种重复,重复是可怕的吗?如果说不是可怕的,那写作者如何克服重复带来的枯燥?

唐棣:我有变化,恐惧也是我主题。随着生活的变化,我慢慢给恐惧披上了各种各样的外衣。以至于自己都搞不清里面的东西,还是恐惧么?就像这次的后悔,后悔往深里说,就是恐惧。只不过强度不一样,我可以每天后悔,但每天活在恐惧里就会抑郁。有个说法是,一个作家一辈子其实写得都是一本书。我觉得可以同意,一个人关心的事物总归有限。所以,重复也不是一个大问题,至少在短期内不是大问题。一个作家的成就也往往体现在他不断地创造出新鲜。所以,这样的作家并不多。我的书评其实是不合格的,我给不出更深层的理解,有时候我也是和这些作家聊天,聊我们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各怀鬼胎,有时候说着说着,你可以明显看出我心不在焉了,具体的表现就是文字上越来越貌似深奥了。与重复比起来,一些深奥更可怕。

凤凰网文化:其实总听人说:我不在乎读者,我不是为读者而写。就算他们是发自内心吧。可我觉得写作是极其孤独的事业。如果说,他是一项事业的话。你的理解呢?

唐棣:主要是我不知道读者是谁?假如他们存在的话,我一定在乎他们,孤独的写作者完成了文章的一半,另一半是由倾听者完成的。

凤凰网文化:我知道你喜欢科学,其实这对于写作的是一种很好的补充或者说讽刺。在理性的世界里,写作是不是一场超级自恋。

唐棣:任何东西都会给文学带来好处。假如你可以把两者处理好。就和有的人自恋爱照镜子一样,我在文字中经常照自己。

凤凰网文化:科学的终极目标其实很宗教化,比如追求永生。难道这个不悲观吗?就像写作一样,总想留下点儿什么,可能是一种偏执?

唐棣:当然悲观。写作对每个人的意义不同,我觉得在有限的时间里留下点什么很重要。这也是一种写作者的虚妄吧。一个朋友出门,出了车祸,最多一个星期后,所有人就像忘记他一样。假如这个人曾写下过什么呢?比如我的书名,就让张枣在一个陌生人的意识里又被点亮了一次。哪怕它很短暂。我觉得这种在别人听起来毫无意义的追求上,写作者和他们的确不一样。

凤凰网文化:我看过你的一部分影像作品,不全面,我的理解是枯燥。当然,枯燥从艺术上来讲是有效的,你是故意的吗?还是说,你暂时没有想到不枯燥的表达?你因为害怕变得浅表所以走向了反面?(如果这些问题提的不对,你可以质疑,我有臆想的成分,并不是在对你作品全面了解的基础上)

唐棣:可能在某些影像里讲特定的生活,而那段生活就是枯燥的。我觉得,我也不是很多东西都枯燥,影像上的枯燥,早期是没办法。就那么一点设备,一点想法,我能做什么比我想做什么重要。我愿意去多做一点,哪怕出现连自己都掌控不了的东西,也还是去做。不理解可不是深奥,很多人都误会了,作者也就那么回事。

凤凰网文化:你的书里也提到聚斯金德的【香水】,讲的是天才和道德的关系。好作家其实也常常有违道德的。那么我想知道,你觉得对于写作来说,最不道德的是什么。比如李洱说,最不道德的是【不准确】。我觉得最不道德的是【它不是非写不可,但还是写了】你呢?

唐棣:最不道德的是“有目标”。就是说为一部分人而写,或者为一部分想法而写。我觉得写作的乐趣在于撒网,而不在于捕鱼,在于喊话,而不在于回声。当然对于一个合格的写作者,写作一定是有收获的,无论他在不在意。意外的收获总是很美好。

凤凰网文化:你是天才吗?你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吗?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必要的。

答:我有天赋,但不是天才。我有同情心,这是一种刺激写作的方式。我同情的对象包括我自己。我不晓得你说的同情心具体指什么?但你问得非常在理,我有一种自己从没有去好好想想的歉疚。

凤凰网文化:你如何理解诗歌?语言对于诗歌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如何理解“意义”,是不是我们已经到达了意义的消融的时代?(当然这个问题恐怕太宽泛)

唐棣:我们在谈话中,一谈到了意义这块,差不多就说不下去了。有意义和无意义的标准比好吃和不好吃还模糊。食物可以采样。而意义只能停留在言谈和写作中,这两样东西,怎么说呢,就像诗歌,语言这些,怎么谈得清啊?语言是诗歌的嘴。可能比喻简陋一些,但重要的不是嘴,是心。说话容易,说心里话,把你的心里话说到对方心里去这就是好诗。好文章也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特别区分那么多文体,诗歌篇幅短小,可能说的话就得更直接,直插心尖。小说可以绕点弯子。有时候,我在写作或者拍片上真没想那么多。你发现没有?意义往往说出来都是一些大词、虚词。这些词说什么都可以。这样就失去了你提到的“准确性”。有时候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因为人家是好意,你也听得出那个意义对你来说是一份夸奖。我不仅有同情心,也得知道好赖。这时候就特别挣扎。

凤凰网文化:我其实想问你三十而立的感觉怎么样,问到年龄总是要问到生死?对生死的理解就是对艺术的理解你说呢?包括命运感。当然这么说可能过于偏执。但我觉得艺术应该是偏执的。

唐棣:宽容在创作上不是个好事。偏执让你学会选择。要和不要,决定着一件事的好坏、有无。我对艺术的理解还没有成型。我一直觉得艺术太远了。我们身边的死却很多。我这本书里写到的生死也很多,我从小就把死亡看得很单纯。我们老家这边也有使过几个死的说法。我的年龄可能还没有到,那种一个朋友一个朋友挨着死去的阶段。但我觉得,乡村的生活使我体验了同样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一块玩的小伙伴,今天还在一起,第二天他就没来了。一打听,淹死了。然后隔段时间再看到他的父母又抱着一个婴儿了。你看,生和死就像发生在一瞬间。

凤凰网文化:你为什么不写爱情?以及性。(或者不在这本书里?)

唐棣:我在书里写了父母的感情、还有风物部分有很多隐形的爱情,包括素素的爱情这些。我觉得爱情总归是一个感觉,父母在那个年代的爱情给我的感觉就是比较冷漠的。而我和童年小伙伴之间的感觉,在我看来也是这路亲密的感觉……没有写大家通常说的那种爱情,是我不太了解。

 
[责任编辑:宋斯琪]
网友评论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