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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海经》说起中国文学的“妖鬼情怀”

2015-07-27
来源:共识网

        中国的妖鬼文化在几千年的演绎中从最初的图腾崇拜到民间传说再到书籍戏曲,最后进化到如今的电影艺术,妖鬼也从“兽性”逐渐转变为“人性”。其实,自古以来中国人对神、人、鬼、妖之间的界限认定就是模糊甚至暧昧的,中国人并没有从一而终地信奉神。

我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关注起“妖鬼”这个话题也是因为最近上映的几部电影,一部《捉妖记》,一部《大圣归来》,虽然都是典型的商业电影,但是却有讨喜的市场和票房。在我看来,一部商业电影要成功需具备四个要素:讲好故事、精良制作、宣传公关、理想情怀。很多商业电影之所以变为娱乐时代下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从根本上说是因为缺乏情怀,或者说是没抓住受众的情感。观众的情怀各有不同,取决于年龄层次、阅历、经验等等,但在中国人的情感记忆中总有些情怀是共同的、永恒的。这些情怀有关乎主流价值的,也有关乎亚文化或者小众价值的。而这次我想谈谈中国人的“妖鬼情怀”。

说到“妖鬼文化”我们很难界定它的范围,似乎归类它于主流价值是很不妥的,归它于亚文化也不完全恰当。毕竟一方面中国人不信宗教、不信神,但另一方面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却留下很多荒诞不经、光怪陆离的文化珍宝。民间传说、民族习俗、书籍著作、戏曲电影中都有“妖鬼文化”的一席之地。记得我小时候一不好好睡觉,外婆就给我讲“啃脚趾怪”的故事,吓得我一把抱紧外婆乖乖睡了。虽然这是大人唬小孩听话的,但却很奏效。我也听过许多家乡当地的民间故事以及一些节日的传说,传说中的主角多半是妖魔鬼怪,小时候很害怕很敬畏,但更多的是好奇与兴奋。

如果说到主流文化中的妖鬼那就更多了,最早的便是《山海经》。在祖先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山海经》里的妖怪具备多种生物形态,稀奇而怪诞。到后来最出名的便是《封神演义》、《西游记》和《聊斋志异》。西游里的妖怪是邪恶与佛教中“苦难”的代表,它们的宿命是被正义降服、被勇毅打败。《西游记》因妖怪而精彩,我一直在琢磨到底是西游成就了妖鬼,还是妖鬼成就了西游?而之后的聊斋达到了奇幻文学史的高峰,书中的妖鬼兼具“物的自然性”和“人的社会性”,不同于《封神演义》和《西游记》中妖鬼的脸谱化、标签化,聊斋中的妖鬼被赋予了“人性”,它们都有无可奈何的前世宿命,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今世情缘,因为“情”与“理”让聊斋里的妖鬼们鲜活而立体起来。狐妖、连城、公孙九娘、婴宁都让人们重新定义了妖鬼的身份标识,它们不再只是红血獠牙、背负诅咒、取人性命的恶魔,而是拥有比民不聊生的现实世界中的扭曲人格更美丽更可贵的人性光辉。同样的,在昆曲《牡丹亭》中我们领略到了更宏伟的命题——“为爱穿越生死”,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成为千古绝唱。

再到近现代的电视电影艺术中,妖鬼这一角色已经逐渐衍生成种类繁多的艺术形态。从上个世纪20年代开始,带有妖鬼的中国影片相继问世,它们的形象变迁谱写了一部中国银幕的妖怪进化史。1927年出品的默片《盘丝洞》是传统戏曲和现代之风的交融,电影中蜘蛛精形象与人类别无二致,甚至有几分性感与香艳,成为当年上海最卖座的电影;1941年的《铁扇公主》是中国第一部有声立体卡通电影,开创了国产妖魔动画的先河;1987年的《倩女幽魂》被奉为经典,王祖贤扮演的小倩一袭白衣透露着不染世尘的空灵,被奉为银幕女神;1993年徐克电影《青蛇》中,主角蛇妖形象更是惊艳出挑,婀娜多姿、鬼魅妖艳;后来周星驰电影《大话西游》系列更被奉为华语影坛的经典,片中妖鬼的种类更多,形象更奇特,同时性格也更加多元化,呈现出无厘头的喜剧效果;2008年一部《画皮》票房飘红,让投资人看到了妖鬼电影的巨大市场潜力。

如今“妖鬼电影艺术”在文化市场有个别称叫“东方魔幻主义”,这是一个特定的标识,中国的妖鬼文化自然是跟西方有诸多区别。西方的妖鬼文化受宗教影响很大,天主教对神、人、超自然生物有明确界限,善恶分明,人和鬼不能共处于同一时空,只有在审判日时才能相见,天堂、炼狱、地狱便是宗教里对于身份的桎梏。这点从美国电影里也可以反映:只要有任何恶灵或妖怪入侵人间,总会有一个标志着美国英雄主义的主角出现来拯救人类,宗教让美国文化有了更多“末日情结”、“救世情结”、个人英雄情结”,宗教也让西方的很多文化形态烙上了诸如原罪、惩罚、救赎等这类沉重命题的印记。就算在现代的吸血鬼电影里吸血鬼和人谈场恋爱也不能免俗得要面对罪与罚的终极拷问。当然,这里要插入一个东方国家——日本,日本的鬼神文化是神灵信仰与民间传说的结合,正如日本人国民性的神秘主义倾向一样,日本文化里的妖鬼也具有两面性,亦正亦邪,善恶可变,芥川龙之介笔下的河童、宫崎骏的《千与千寻》里描绘的各方神明怪物、以及民间传说中的雨女、女则、桥姬都一种浓浓的仪式感和神秘感。虽然日本的妖鬼文化受中国汉文化的影响,但后来的发展却呈现出不同于中国的特点。

中国的妖鬼文化在几千年的演绎中从最初的图腾崇拜到民间传说再到书籍戏曲,最后进化到如今的电影艺术,妖鬼也从“兽性”逐渐转变为“人性”。其实,自古以来中国人对神、人、鬼、妖之间的界限认定就是模糊甚至暧昧的,中国人并没有从一而终地信奉神,但却从一而终地信奉自然,中国人相信土地、相信天空、相信四时、相信生命。在自然伟力面前人们虔敬、本分,相信宇宙万物、生息繁衍、生死枯荣、悲欢离合都是顺应平衡之道,“天人合一”的大和之境是中国人的精神追求。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所以中国人不需要宗教来规范世界,而是遵守自然之道和《易经》里的阴阳之道、变通之道。正因为信奉自然、信奉“道”才让中国人有豁然超脱的情怀和豁然超脱的文化,故而对妖鬼文化才能有包容的态度。在没有产生科学的渔猎、农耕时代,那些超自然现象就演变为图腾崇拜和鬼神故事,人们对妖鬼畏之敬之,实则是对自然畏之敬之,不敢打破阴阳平衡。同时,中国人还具备一个有趣的特质——“浪漫主义情怀”。庄子梦蝶、梁祝化蝶,这种超脱灵与肉实现生命形态自由转化的情怀称得上奇特;聊斋里背负故事的妖鬼甚至让郭沫若惊叹“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杜丽娘死而复生的情节更是把浪漫演绎到极致。

正是因为这点“浪漫主义”的催化,中国人对妖鬼文化的态度就更包容了,我们并不会把妖鬼放在对立面,也不会为世界划分界限,我们始终相信一切存在都是自然之道,所有生灵乃至超自然物都是自然本身平衡协调的结果,甚至我们的想象力一上来还可以穿越生死、超越物种、打破身份限制,实现自由超脱之境。所以所谓的中国式“妖鬼情怀”本质上是中国人对于自然对于道的情怀,是对自由、浪漫、超脱的生命形态的向往,对“天人合一”的境界的追求。在封建体制下的妖鬼文化作品中,主角心不为形所役,情不为生死所役,由此可见,中国人是一个多么浪漫而洒脱的民族。诗人荷尔德林那句:“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不正是对我们所追求的意境最好的写照吗。

[责任编辑: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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