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世纪70年代邱阳创巴仁波切在北美创办香巴拉中心为标志,藏密在欧美,包括港台,可谓越发兴盛,在内地影响也在不断复兴。但关于上师和仁波切资格,却存在诸般误解。 CFP 资料
唐密、蒙元时代藏密与“大圆满”
藏传佛教开山祖师莲花生大士曾说:“于铁翼行空之时,我所传的教法将广弘世界,但同时,这亦正是教法毁灭的时候,正法只像一丝金线那样地保存下来。”而正如莲师预言,时下藏密兴盛与热潮,正在全球广弘。自从上个世纪70年代邱阳创巴仁波切在北美创办香巴拉中心为标志,藏密在欧美世界,包括港台地区,可谓越发兴盛。
同样,近年来密法对汉地影响亦在不断复兴,修习密法似乎接近一种时尚。而密法对于汉地并非是经由藏密系统第一次传入,这即应是常识。但今天有人说密法在今日对汉地影响之巨前所未有,这种看法也是错误的。
虽然汉地曾经由“开元三大士”传入唐密,但密法在唐宋时代却不是一般人能够修习,密续经典亦不是随便可以接触,播传十分有限。密法对汉地文化和政治影响的巅峰时代应该是13世纪蒙元时期,甚至直接导致道教彻底衰败。蒙哥、忽必烈时代的两场佛道大论诤都与藏传密教直接相关;以曹洞宗福裕为首的佛禅派与全真教丘处机之后李志常、张志敬为首的道教派之间的廷辩,处理余事和裁决者分别是中原断事官布智尔和克什米尔僧那摩,以及萨迦派(花教、新译派)大师八思巴,皆为密教背景。
再之后,藏传密教联合蒙古贵族又发动对全真教彻底清算,导致除道德经,其外一切道家经典被焚毁,而主持下火仪式的则是曹洞宗高僧。依据《佛祖历代通览》追述,由藏密高僧以帝师身份主持元廷宣政院,地方高僧以释教总统身份,总摄中原、江南、福建、川滇诸路释教事务,其中如唐兀族人杨琏真佳、八思巴西域弟子沙罗巴观照、节思朵、积律速南巴等皆有密教背景。这些史料在《中国禅宗通史》中亦有明确载入。
因此,在元代藏密教派不仅直接决定了道教的衰败,而且对汉地北教天台、华严、慈恩教派和南禅各派的发展施加直接影响;据载,秘密之法于蒙元之朝日丽乎中天,远超唐宋,波渐四海,一变齐鲁。不仅密教此后对汉地禅宗教义和具体事务产生影响,禅宗亦反之对藏地密教产生影响,汉藏佛教交互之巨,为唐代吐蕃僧诤以来禅道影响宁玛派(红教、旧译派)以来未有之。在蒙元时代汉地各教派亦能够在教义思想方面回应藏密,反观今日文化纽带之情势,汉藏之间在这一层意义上的延续交流已很少能见。
而明代以来,承唐续传的汉地密法系统基本失传。而传之东瀛的东密系统,却又非完整。密法之精髓“无上瑜伽”,即藏密宁玛派最高见地之“大圆满”(rdzogs pa chen po),亦即“了义大中观”(nges don la dbu ma chen po)亦未入东密修习之究竟见地——此或许与大圆满法传盛的甚深因素有关。大圆满法是宁玛派三内密的第三部;大圆满是佛法八万四千深广法门中的最究竟者,普贤王如来的了悟即是如此;文殊师利之“不二法门、“不可思议之法门”。
依藏密大成就者晋美彭措法王的开示,全知无垢光尊者曾授记,将来大圆满法越来越兴盛,全知米滂仁波切也指出,大圆满于末法时代,其光芒将愈发强烈。但亦需注意到,在14世纪,被称为雪域三大文殊之一的大成就者龙钦巴尊者时代,大圆满却是非常的保密。而此时正大约与蒙元时代同步。即使说蒙元时代的密法如何兴盛,但不能说其精髓之大圆满法亦兴盛传播,至少此当下末法时代与14世纪龙钦巴尊者时代相比,大圆满法倒是得到了更广的弘扬。
宁玛派、密法诸乘与莲师伏藏
今天在汉地,藏密的热潮其实是伴随整个佛教复兴的部分。但是正如圣者已经指出的,末法的危机和乱象却同时并存。佛教信众充斥着心灵鸡汤和迷信。佛陀就指出,信众对佛法并不是要蛮信、迷信的,解脱必须依靠自身的觉受和证悟。需要一套闻思修的次第步骤,因此佛陀开许修法者的“怀疑”和“论争”。因为如果不敢去怀疑,将佛陀的教言不假思索、囫囵吞枣的予以盲信,而无通过自身的思考和修证,那将无法对三宝生起真正的信心。
而佛家内部在知见上的“论诤”,则非常多见。如上个世纪汉地欧阳竟无居士与太虚大师有关唯识和法相的论诤。在藏密的历史上,论诤甚至可以说很剧烈,如藏地历史上甚为著名的吐蕃僧诤,就是发生在印度密宗论师莲花戒与禅宗和尚摩诃衍之间,对西藏教派历史影响甚广;十七班智达中广行派之一、也是唯识今学(非唯识古学)陈那论师就遭受西藏大圆满教法三祖师之一的无垢友尊者的批判;以中观应成派见为究竟的格鲁派创立以来,宗喀巴对唯识、觉囊派、萨迦派的猛烈批判,甚至导致觉囊派落入灭教境地,但随之,萨迦派福弟子,宁玛派不败尊者等藏密各派大学者亦发起对宗喀巴和格鲁派末流的批评。甚至今天的藏密内部不分教派的利美运动,按照相关学者的分析,这实际与各教派联合应对格鲁派有密切关系。这些论诤其实与藏密历史发展的深广悠长的复杂性相关,绝非意味佛陀教言的不究竟通彻的使然。
对佛教而言,不管是出家还是在家修行人,三皈依是最基本始点,所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而密宗之修行在其上还有一个皈依,就是皈依上师。以密宗三种类型的仪轨修持而言,密宗的“三根本”(Three Roots)是所有密修者终身之所依,即根本上师、根本本尊、根本空行。密乘行者必须所依金刚上师授予口传、灌顶,或解释密续涵意,密修才可展开,例如无有上师口传授予密续阅读和修法的资格,密修根本无从入手。所以上师的地位和意义对于密乘行者是极为重要的。
但是,今天有人将格鲁派之格西(geshe)与所谓上师含义相等同,或作为后者的内在资格来看待,这是非常低漏的看法。西藏历史上,金刚乘的传法历史源远流长,格鲁派(黄教)是宗喀巴大师14世纪改革阿底峡尊者以降的传统创立而来,是属于藏密传法系统中最年轻的教派。这之前还有11世纪昆鲁巴弟子卓米·娄擦瓦将前者教授带入西藏创立的萨迦派;以及主要强调方便法门“那洛六法”,与解脱法门“梅赤巴大手印教授”,由马尔巴带入西藏再传密勒日巴、冈波巴、噶玛巴和其他人的噶举派(白教);还有,藏密历史上最古老的教派宁玛派,宁玛派为西藏密宗开创教派,依密续经典记载,佛陀化现金刚持传密,如佛陀36岁时,应香巴拉国王月贤的请求化现金刚持时轮金刚相,说《时轮本续》等多种密法,以及在不同地点、不同时期化持各种金刚相说法。密续皆为佛所传。
而将密法兴盛于印度和西藏的是莲花生大士,莲花生大士于8世纪来到西藏创立宁玛派。莲花生大士离开西藏之前,以无限的慈悲心,将利益未来众生的伏藏法封藏于岩石、湖泊和虚空之中,莲师的二十五位大弟子,后来都转世为后代伏藏大师,以不同时期利益众生之机缘将莲师伏藏挖掘出来。依大圆满瑜伽士祖古·乌金仁波切和桑天·嘉措大师的开示,所有那些伟大的伏藏师都在身、语、意方面得到莲师亲自加持和灌顶,伏藏师依七种传承方式发掘伏藏,即口传(Kahma)、岩伏藏(earth treasure)、重掘伏藏(rediscovered treasure)、心意伏藏(mind treasure)、口耳传承(hearing lineage)、清净灵视(pure vision),以及忆伏藏(recollection);伏藏法的教授极为深奥,以四式(four modes),即文字、一般、隐藏、究竟,与六法(six limits),即所谓六种范畴之了义与不了义、暗示与非暗示、文字与非文字,四式、六法为解释密续意义不可或缺的方法。最早的两位伏藏大师是酿惹与咕如·确旺,被称为“两大伏藏王”;伟大伏藏师在孩提时代就异于同龄人,他们不像必须依循学习与修持的一般人,即刻了悟从他们的内心中倾流而出。若以如此伏藏大师为所依金刚上师者,哪里是所谓佛法博学多闻者之格西(学者、老师)可以简单相类比的。
佛陀三转法轮、大圆满与金刚上师
依宁玛派的教授标准,必须为大圆满法内自证境界者,亦即无上瑜伽、了义大中观的通达证悟者,并得到成就者的认证,才能具有金刚上师的传承资格。但这里首先必须大致概述“何为密”,才能说到大圆满(实际大圆满法是不可思议、难落言诠的)。
所谓一般意义上的佛家密修者,则应指依持佛法密意之行者。所说密意者,即为佛家经论的“意在言外”之意;佛陀三转法轮,一转属小乘经论,开示人无我,二转以般若空性思想为主,三转则说秘密藏——专门说瑜伽行及如来藏(觉囊派有视《解深密经》、《圣入无分别总持经》等十部经典为如来藏十经的传统),如来藏即是所谓“密意”,亦即二转法轮义理宣说的隐密所在。
显密皆为大乘佛学,在修法特征上,显宗重视理论,而密宗重视实修,实修者即是为了不落言诠,以现证如来藏密意为究竟。现证即是要依法尔光明来契入本来的觉受次第;如果仅在名相、论式的符号逻辑表面做推理、分析、论辨,这只是在所谓比量的层面,而非证量,甚至是所谓“生灭心行”,修习佛法者在此将无法真正受用。如佛在《大涅槃经》中所云“四依”(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依了义不依不了义),即是指要以现证如来藏密意为究竟。而此契入之道者,必须要法尔光明的生起觉受、现观、现证——如禅宗所言所谓觉受,在世俗层面的表现即是与第六识(意识)不共的前五识(眼、耳、鼻、舌、身)相似的一种感受,必须指出的是,所谓此觉受本身并不能被视为证悟的境界。例如说不能把道家的坐忘和藏天下于天下相同等为境界,甚至不是一个层次的含义,可以说一个是手段中的感受,一个达至究竟中的境界。
藏密的修习,必须依“四部密”(事密、行密、瑜伽密、无上瑜伽密)之“密续”建立密咒道次第之“四续部”(事续部、行续部、瑜伽续部、无上瑜伽续部)来作为整个修习的过程依循而进。“四续部”的修证必须依西藏宗义学(四宗义,一切有部、小乘经部、大乘唯识、大乘中观)和五见(小乘见、唯识见、中观见、密宗见、大圆满见)相配合修习契证。四宗五见并非是彼此分离的,对至高次第者而言,是向下起道用而包含、超越的。
与格鲁派的修习次第系统有一些异同,宁玛派依了义与不了依的层次,将显、外密、内密各分三乘,一共九乘,即“九乘次第”。其中内密中最高次第即是“无上瑜伽”、大圆满、了义大中观、文殊师利“不二法门”。人间第一位大圆满传承上师是极喜金刚(Prahevvajra)噶拉·多杰,曾在东汉初年在五台山长期驻留的妙吉祥友被视为他的主要弟子。莲花生大士也直接从极喜金刚智慧身领受了大圆满密续的传授。
宁玛派大圆满即以现证究竟义之如来藏为最高见地,如前面已说四宗五见而观待,其向下包容中观、法相、唯识。大圆满与弥勒瑜伽行古学(弥勒古学或唯识古学)在修道见地究竟上实为无二,但在名相、止观修习之对境上有显著的差异。弥勒的瑜珈行在佛史上的两大分系:弥勒古学与唯识今学。玄奘继传的其实是陈那、商羯罗主、护法的今学传统,而现在很多人只看到这一系传承,认为这就是弥勒-无著-世亲古学瑜伽行的本意,其实不然。世亲而下与陈那相别,依然继传弥勒古学的是德慧与安慧,以至再之后的西藏密教传承:寂护、莲花戒、宝作寂则都是古学,以及再影响而出瑜伽行中观亦是依生于古学。陈那-护法-玄奘的今学传统,实已偏离弥勒学派本意;倚重唯识,忽视法相,过分强调逻辑因明、论辨,不能认证如来藏为究竟证果;不管是陈那三支论式,还是玄奘依护法四比量发展真唯识量说,强调依他起、圆成实为自性实有等,皆与古学依五法、三自性、三无性而立修证道次第法门相背离。依宁玛派大成就敦珠法王二世汉地心子谈锡永所云,唯识今学不能认证如来藏为唯识果之究竟见地,从说唯识的深处,应从今学,但若整体广说,则必须依唯识古学。
而依宁玛派大中观见(大圆满),可以划分为三个次第,他空、离边、了义。其为什么说大圆满是最为究竟的法门,离边次第一般以被如禅宗、萨迦视为最高见地,其离边已证入“不一不异”之“深般若波罗蜜多”之境界,但却仍非最高见地,只有大圆满“离边复离中”才是空见的最彻底思想。所谓以如来藏为实相(而非执于一边的“本体”、“实体”,所谓“实相”要以中观般若空见为观待)的离边的“深般若波罗蜜多”之境界仍非大圆满内自证之如来藏境界。要达到这一境界必须要依如来藏修证之道次第,这还是仅指修习法门上的次第,而是现证的一整个次第——宁玛派念修四支止观次第与弥勒瑜伽行古派之四正加行止观次第虽然在道名言、修习止观的对境有着极大分别,但是整个次第是相应的,究竟见地都是如来藏境界。
大中观在十四世纪之前一般称为瑜伽行中观,为藏地各派所尊崇和所依修习之根本。但格鲁派兴起以来,平静被打破,格鲁派与各派争论纷起,今天有学者也指出,格鲁派贤慧马鸣,相较世亲、绒师·所知普明等大德与唯识古学见地一致的情况而言,与后者却存在很大差异。此论诤直到五世嘉华仁波切信奉宁玛派后,情形有所改观。而几个世纪以来,格鲁派与各派笔战仍实有发生。此余论暂且不详说。
综以上所说,大圆满法是密法中极为殊胜的、最高成就之法门,大圆满境界的修证可成就虹光身。晋美彭措法王就开示做个比较,相较宁玛派,其它藏密各派不管是格鲁派和噶当派主修的密集金刚,还是萨迦派修习喜金刚……及其它教派是否也有虹光身的成就,这是有疑问之处的;米滂仁波切亦指出:任何一个密宗流派最后都应该趣入无上大圆满。内道大多数宗派,也应依靠密宗的教言才能成就菩提。
而对于密修行者而言,修证大圆满的所有诀窍,全部必须依靠根本上师的教言。没有根本上师不要说修大圆满、直指教授,密宗之道亦不能入得。
因此依止一位上师,首先是密修者要懂得观察上师。晋美彭措法王曾给出,上师要必须有四种法相:第一、必须证悟了大圆满;第二,他的传承没有被破誓言的锈所染污,非但这个上师对传承上师有无伪不退的信心,而且历代传承上师也都是如此;第三,上师对今生的名闻、利养等世间法没有太大的兴趣,即对世间法的贪欲非常微薄,第四,上师本人通达大圆满法的教义,能够如理如法地为别人讲经说法。
若不依如此观察,即不能决定是否要依止,而一旦依止,则必须如理如法依止。但如果盲目依止某些上师,以名声、地位等世界法来判别是否依止之标准,则后来又对上师诽谤,则后果非常严重。
今天于末法时代,能遇见一位具德的上师确实不易。一生能皈依一位像敦珠法王无畏智金刚、顶果钦哲仁波切、恰扎仁波切这样的大成就者为上师,简直是无上甚深的资粮缘起。但行者自身亦要明确,修证则必须要有功夫和觉受的生起,要以修证如来藏境界为究竟见地。而不是以掌握某一法门的方法本身为迷恋和目的,今天很多佛家内部人则本末倒置。而如果仅有觉受,却未能以思考和名相建立起知见,那也不能生起决定。但反之,若无有觉受,悬空名相,往小里说,这叫空中楼阁,陷入分析、推断和论辩的泥潭无法自拔,往大里说则是诽谤增益佛法。
其实不仅对于佛学来说,世界之中谓之真实的哲学,皆应是内观、内证之学,亦即要生起真正的觉受。否则还是雾里看花、纯粹的知识论、心灵鸡汤。而一切的基础都是以阅读和眼界的放开、听闻为始。格鲁派宗喀巴大士有云:如是修者慧及慧因多闻,不容或少,应获广大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