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孫超
對于俄羅斯總統普京來說,最近剛剛松下的一口氣又要提起來了。
11月24日,一架蘇-24攻擊機被土耳其F-16戰機擊中,墜落位于敘利亞拉卡基亞山區。剛剛贏得反恐外交優勢的俄羅斯,也因為這一炮而陡然陷入困境之中。
俄式反恐:不懼使用武力的強硬
2015年11月13日對西方國家來說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巴黎連環恐怖襲擊案一方面讓西方國家憂慮國內社會的安全,而另一方面也讓多數北約國家看到,是伊斯蘭國而非敘利亞政府才是軍事打擊的核心目標。
但此次恐怖襲擊對于歐洲東部的俄羅斯來說卻非“偶然事件”。俄羅斯遭受恐怖襲擊在今天恐怕已經不是“新聞”。20世紀中后期,早已成型的恐怖組織與族群分裂主義和宗教極端主義結合在一起,就已經在俄北高加索地區興風作浪,希求建立所謂的“大伊斯蘭哈里發國家”。21世紀初俄羅斯又發生了莫斯科公寓樓爆炸事件、莫斯科劇院事件、別斯蘭人質危機以及莫斯科地鐵襲擊案。
盡管如此,普京政府從不畏懼恐怖襲擊,反而在屢次解救人質中由于不懼使用武力而多次遭受自由媒體的指責。為了應對日益網絡化、組織化和國際化的恐怖勢力,俄羅斯在短短十年間通過兩部反恐法案,并于2006年成立國家反恐委員會,協調政府各部門的反恐行動。2013年通過新反恐法令支持強力部門動用一切手段將所有恐怖分子擊斃,并指出恐怖分子實施的恐怖活動造成的物質和精神損失由其親友賠償。
就在巴黎遭遇恐怖襲擊后沒幾天,俄羅斯克林姆林宮官方網站發布消息稱,俄羅斯方面完成了對在埃及西奈半島失事的A321客機黑匣子的研究工作,確認了飛機失事是恐怖襲擊所致。普京誓言“我們會將眼淚深藏于心”,并加大對敘利亞伊斯蘭國的空襲力度。普京政府對恐怖分子的殘酷無情,不僅使得普京贏得反恐強人的稱號,也讓俄羅斯在國際反恐議程中獲得優勢地位。
俄羅斯反恐外交: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巴黎恐怖襲擊之后,環球同此涼熱,西方國家終于意識到,除了難民,還有恐怖分子在城市里游弋。伊斯蘭國對歐洲城市遠距離恐怖襲擊再次印證了“9·11式的襲擊”不是歷史,而是現實。眼下如何團結起來打擊恐怖分子才是當務之急。
俄羅斯在反恐問題上的決心和投入,也讓西方重新對普京投去橄欖枝。巴黎連環恐怖襲擊案爆發之后,法國總統奧朗德對伊斯蘭國宣戰,普京當即向奧蘭德發慰問電。隨后,奧朗德呼吁西方社會與俄羅斯聯合反恐打擊伊斯蘭國。在隨后召開的G20峰會上,普京成為峰會最受歡迎的人。與2014年在澳大利亞遭冷遇提前離場的遭遇不同的是,普京在此次峰會上與奧巴馬熱聊合影,并與卡梅倫舉行了“分歧縮小”的會晤。北約領袖們最終達成一致意見,在G20峰會上嘗試與莫斯科恢復友好關系。這折射出俄式反恐已經超越政治分歧,成為國際社會共識。
將恐怖主義作為共同的敵人,與敵人的敵人(西方社會)尋求共識成為朋友是俄羅斯反恐外交的核心。正如俄總理梅德韋杰夫在APEC馬尼拉峰會上所說,“俄法所遭遇的恐怖襲擊已經對全世界造成影響。恐怖主義擴張是一個全球性挑戰,需要聯合的努力”。西方社會興起反恐熱潮將逐漸改變政府對待國際反恐的態度。與三心二意反恐、一心一意進行政體更迭的西方勢力不同,在全球反恐問題的延續性和連貫性已經成為俄羅斯當前最大的外交優勢。普京順利地將巴黎恐怖襲擊案作為其反恐外交的機會窗口,期盼達成9月份在瓦爾代所提出的倡議,“組建類似于反對希特勒般的鋼鐵聯盟”,消滅恐怖勢力。
反恐比反阿薩德更加重要
阿拉伯之春后,中東國家的民主化浪潮與西方國家的強力實行政權更迭一道,釀成中東地緣政治地震,不啻另一次蘇聯解體。這次地震不僅造成了文明的沖突這類災難性預言的自我實現,也造就了大大小小的宗教極端勢力和叛亂組織,更是促成了國家化恐怖主義伊斯蘭國的形成。
中東問題帶來的大量難民和宗教極端勢力逐漸在歐洲擴散,隔絕于兩洋的美國卻并不希望盡速解決這個問題。一方面正如奧巴馬在G20所說,美國的核心國家利益仍舊是確保美國人的安全,對敘利亞派兵無法一勞永逸消滅當地的極端勢力。另一方面,在伊斯蘭文明內部反恐無望的美國希望盡快脫身,集中精力布局“亞太再平衡”戰略,應對中國的悄然崛起。
美國在中東問題上的示弱使得西方社會尤其是歐盟失去了在中東活躍的超級砝碼。政權更迭還是反恐成為歐盟國家的道德兩難。從理論上說,扶植親西方的敘利亞反對派上臺,拔掉中東權威國家政權有利于中東的穩定與和平。但這種錯誤的“民主化”理論在中東甚或是大中亞地區的實踐是失敗的。西方中東民主戰略葬送掉的不僅是威權政體本身,更是中東地區和平與國家穩定所需要的勢力均衡。
巴黎恐襲案無外乎向歐洲國家釋放這樣一個信號,中東民主化是美國人的事情,而民主化失敗后的惡果卻由歐洲人承擔。因此,雖然普京依然支持阿薩德政權,依然打擊敘利亞反對派,但在國際議程上這已經不是核心問題。反恐而不是政權更迭成為當前敘利亞問題的實質。
普京在反恐問題上與歐洲各國的博弈也頗為巧妙。在法國奧朗德總統呼吁建立反恐聯盟后不久,莫斯科立即發布消息,承認“10月31日在埃及失事的俄羅斯客機遭遇的是恐怖襲擊”。隨后俄總統普京以此為契機與法國總統奧朗德達成一致,加強兩國在敘利亞的軍事情報合作,共同反恐。在G20峰會上,憂慮恐怖襲擊的英國首相卡梅倫主動與普京分享失事客機的情報資料。普京通過媒體盛贊此次英俄會晤,稱英俄關系由此“恢復生機”(revival)。
普京在巴黎恐襲案爆發之后不僅及時給予歐洲國家心理支持,并利用反恐議題上的優勢促成敘利亞問題核心內容從反對巴沙爾政權到反對伊斯蘭國的轉變。這對普京來說不啻是一次外交勝利。
建立反恐聯盟,沒那么容易
對當前俄羅斯來說,提振國際地位,渴求得到國際社會的支持和認可是其外交工作的核心議程。歷經兩場危機的俄羅斯民眾不僅需要從普京政府那里找到信心,同時需要看到俄羅斯在世界政治中顯現的大國力量。根據列瓦達中心民意調查顯示,對俄羅斯對外干預的民意支持率從9月份的39%提升到10月份的55%。因此,主導國際反恐議程設置,建立以莫斯科為核心的國際反恐聯盟成為烏克蘭危機之后普京政府外交優先目標。
但普京的期盼并不能得到西方國家的即時響應。自普京當選總統以來,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國家精英一直批評這個“威權”政體,并以民主國家的道德優越感自居,孤立俄羅斯。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后,美國社會更是將俄羅斯與冷戰時期的蘇聯聯系在一起。與俄羅斯的合作對美國來說不僅涉及現實利益,更涉及道德倫理。而對歐洲而言,盡管同意美國看法,卻并不保持一致。烏克蘭危機和馬航MH17航班墜毀事件使歐俄關系降至冰點,并成為歐俄關系的基調。而巴黎恐襲案的爆發無外乎為歐盟大國與俄羅斯的正常交往提供一條通道。盡管如此,受到美國和烏克蘭事件的影響,歐盟不會立即改變對俄國的態度。
至于剛剛發生的墜機事件,則充分反映了中東大國對俄羅斯反恐的態度。顯而易見,俄羅斯的軍事介入在中東地區不受歡迎。不久前在土耳其舉行的G20會議上,普京曾表示:“伊斯蘭國(IS)恐怖組織受40個國家的資金支持,其中包括G20成員國。”話音未落,俄羅斯在敘利亞的戰機就被土耳其擊落了,這讓一貫強硬的普京都表示無語,連稱“擊落俄軍戰機是‘背后捅刀子(stab in the back)’,是恐怖分子的同謀。”并且話里有話的質問道:“俄羅斯戰機消滅恐怖分子,卻被土耳其擊落,土耳其這么做對誰有好處呢?而土耳其又是北約成員,那么土耳其的做法,是不是也想讓北約做出對ISIS有利的事情?”
這樣看來,普京在反恐外交上贏得的勝利只是短暫的歡慶,甚至只是表象。普京所期盼的通過國際反恐合作破除與西方國家交往的堅冰,加強與歐洲各國的交往,建立雙邊互信機制和多邊反恐同盟有些舉步維艱。西方想反恐不假,但誠意有幾分?阿富汗綜合征真的會在普京時代發生嗎?局勢似乎更加撲朔迷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