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虎這家矽穀老牌科技巨頭的命運，也許是未來無數中國公司的預言。
李潮文
女性職業經理人梅耶爾。圖片來源：網絡
曾經矽穀最耀眼的女性職業經理人梅耶爾，如今的處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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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耶爾面臨的最緊急的任務大約是如何處理雅虎所持有的阿裏的股份，而這有可能成為她被“逼宮”的導火索。
雅虎大股東、激進對沖基金Starboard Value上周四向這家公司發表公開信，要求雅虎董事會放棄分拆阿裏巴巴集團股權的決定，而一些從收益考慮的華爾街禿鷹甚至提出，雅虎應該考慮出售公司的核心資產。
在公開信中，Starboard明確表示自己意圖：如果雅虎董事會不聽從他們的建議，他們將會提名更換所有的董事，或是在董事會獲得若幹個席位。
最近在中國，頻頻有創業公司在資本主導下合並，創始人出局的情況發生。而矽穀作為更為成熟的商業社會，雅虎這場資本和職業經理人的鬥爭，以及鬥爭下這家老牌科技公司的何去何從，何嘗不是中國未來無數公司命運的預言。
Starboard的提議完全是因為不想為了出售阿裏股票而交上數十億美元稅款。前一陣子，雅虎向美國國稅局提出了一個申請，想提前知道自己如果把持有的阿裏股票拆分出去，公司的股東們到底要不要繳納巨額稅款。但國稅局方面表示，這事只能等交易發生之後才能告知。相比賣股票可能要繳納高額稅務的風險，賣掉雅虎的核心業務反倒不用繳納多少稅，因此，Starboard希望雅虎董事會出售公司業務。
Starboard的這個提議挑明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雅虎主營業務不值一文。實際上，一直以來大家都清楚這個事實，並且梅耶爾還受益於這個事實。
早在2005年，雅虎用10億美元和低迷的雅虎中國業務換到了40%阿裏巴巴股票。經過上市等諸多事件的稀釋，目前雅虎還持有15%的阿裏股票，而按照阿裏巴巴的市值估算，這部分股票價值接近293億美元。
此外，雅虎手裏還有35.5%的雅虎日本公司股份。日本公司與軟銀合作，發展成了跟母公司關系不太大的獨立業務公司，目前，雅虎所持有的這一部分股票價值超過了70億美元。
在某種程度上，雅虎早已成為了阿裏的“跟蹤股”——在美國市場上，如果上市公司持有科技等行業的熱門公司股份，投資者會炒作這家上市公司股份。而正是因為阿裏股票的存在，讓雅虎主營業務在公司財報中的權重降低，幾年來梅耶爾大肆推行業務重組和改革時，雅虎股價並沒有因為她的一舉一動而受到過多影響。
作為一家公司的CEO，梅耶爾要做的當然是拯救公司業務，可目前對沖基金態度強勢，繼續改革可能會被逼出局。但如果接受他們提出的出售主營業務的要求，毫無疑問等於把自己變成了代理人或者說是傀儡。
矽穀諸多職業經理人都逃不開成為金融資本代理人的命運。
BI創始人Nicholas Carlson曾在《瑪麗莎·梅耶爾及拯救雅虎之戰》一書中指出過梅耶爾的這種身份。早在2011年時，對沖基金大佬Dan Loeb建倉雅虎股票，並向外界宣揚稱，雅虎的首要目標應當是釋放所持阿裏巴巴集團股權的價值。“Loeb的基本做法就是讓市場認同他的觀點，然後安排時任穀歌高管梅耶爾出任雅虎首席執行官。最終待雅虎股價上漲之後，Loeb再套現獲取最大利潤。”Nicholas Carlson在書中指出。
這並不是梅耶爾在雅虎職業生涯中第一次遇險，上次是2013年時遇到Third Point的丹·羅伯的“彈劾”，那一次戰爭是梅耶爾贏了。可是，這一次情況已經不一樣了，雅虎股價今年以來下跌了36%，今年以來離職高管人數高達12名，員工們也怨聲載道。
毫無疑問，那個在上任之初被外界寄予厚望的CEO，有著好萊塢一樣面孔的矽穀明星，和演員Jennifer Lawrence、鞏俐一起走紅毯且頻頻登上時尚雜志的女強人，現在遇到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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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耶爾在穀歌曾因數據決策型的管理風格被外界所稱道。而在雅虎，她像是完全拋棄了這一方法論。
“她最擅長的是拍腦袋做決定。”已經離開雅虎的Sheryl(化名)在梅耶爾到來之前就在為雅虎工作。在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這位前員工表示，在管理上事無巨細的風格，讓梅耶爾過多地插手了諸多自己並不擅長的領域，尤其是在薪酬和人事領域，做了很多不聰明的決定。
她至今記得第一個因為梅耶爾離開的人事高管，就是因為無法接受梅耶爾在薪酬上推行的新規——“中間值”原則。
梅耶爾推行這項政策的初衷是認為雅虎新老員工之間薪酬差距較大，那些在公司時間較長的員工拿著較高的薪水，她希望新規能夠規避這種局面。所謂“中間值”，即算出公司全球范圍內行政級別相同做同樣工作的員工的薪酬平均值。那些薪水高於平均值的員工被認為工資過高，除非業績達到某個設定的較高的參數，否則難以獲得加薪;而如果薪酬低於平均值，只要績效高於平均值，則能夠獲得加薪，但不會高於薪酬平均值。
“這種薪酬體系對於在雅虎時間較久的員工和新進來但是薪水較高的員工都是非常嚴重的打擊。”Sheryl說，很多人是從Google這些公司被挖過來的，因為能力較強，他們一般比同一級別的人有更高的工資，而在這種薪酬新規下，失去了激勵，“只要讓業績達到平均值，就意味著可以停下來不工作了，因為要越過新的指標更不容易。”
很多中層管理人員也因此辭職，“因為覺得沒有辦法和下屬員工解釋公司是這樣評價績效的。”Sheryl說，“我想她的初衷是好的，為了更公平，可我認為如果是好的CEO，一定有更聰明的辦法去解決這些問題。”
矽穀就是這樣殘酷，聰明人聚集於此，錯誤行為隨時被無限放大。
梅耶爾在穀歌曾是最有影響力的管理者之一，被稱為“穀歌一姐”。初入穀歌就負責設計主頁，開創產品管理結構，並成為穀歌的形象代言人，穀歌員工往往還將Gmail、穀歌地圖、穀歌新聞的成功歸功於她。而當她在雅虎獨當一面時，她成了那個在決策上漏洞百出的CEO。
在趕走了不接受她薪酬新規的人事高管後，新聘用的高管對梅耶爾更為順從。梅耶爾把自己創造出的薪酬公式給了這名新高管，讓他根據這個公式給一批員工加薪。新的高管言聽計從，按照命令執行此次加薪，並向員工發送郵件祝賀。而就在這些員工欣喜之時，管理層最終發現薪酬公式存在較大的漏洞，於是撤銷了此次加薪。
“一開始大家對她期望很高，包括調整公司福利，那個時候她急於展示自己價值，但這件事情是對士氣毀滅性打擊的。”Sheryl說。
大多數人認為薪酬上的細節管理並不屬於一個CEO的職責范疇，梅耶爾還堅持每個季度重新審核數百名合同工和供應商的條款，不論是針對工程師、作家還是化妝師。“這樣做是對時間的巨大浪費。”一名高管在接受《福布斯》雜志采訪時表示。
被員工們看作“昏招”的還有梅耶爾在公司推行的末位淘汰制——這是一個美國很多科技公司都采用過的制度，有的公司已經將其摒棄。在雅虎，員工們發展出對抗這種制度的辦法，這讓梅耶爾管理越發像是一場獨裁。
在這一政策中，每個員工每個季度要被考核一次，連續兩個季度排在末位的員工要被淘汰。現在已經被解散的北京研發中心的一名雅虎前員工告訴界面新聞，當時他們組裏人手已經不夠，為了保證沒有人會因為這項政策離開，大家輪流去當這個“末位”，這樣就不會有人“連續”兩個季度成為末位。
還有諸多並不合理的政策被強制性推行下去。
比如為了讓全員能夠充分體驗用戶的使用情境，梅耶爾給大家發iPhone和Mac電腦，這一原本被認為改善員工福利的舉措帶來的善意很快就被梅耶爾的專制趕得煙消雲散。雅虎要求拿到Mac之後禁止使用PC，同時還禁止使用Outlook，“程序員們有些工作是需要在PC上完成的，而雅虎郵箱根本不適合商務使用。”Sheryl說。
最後像Sheryl這批員工得出的結論是梅耶爾“小事都要管，大事不會管”。這似乎也和梅耶爾一直以來的風格一脈相承。
在Business Insider刊發的那本《梅耶爾非官方自傳》中，就指梅耶爾在穀歌時就對宏觀層面的運營不感興趣。穀歌有一個運營委員會，許多參加這個會議的人都得到了提拔，包括現在穀歌的掌權者Sundar Pichai。梅耶爾當時要么逃掉這些會議，要么在這個應該談策略的會議上談論產品，而拒絕對運營做出評價。“她只醉心於消費者層面和用戶。”這本書中指出，這也是梅耶爾在穀歌失勢的原因——2005年11月，梅耶爾的名字和簡曆首次出現在穀歌管理層的頁面;2011年5月，被除名;而在2012年7月，入主雅虎。
這是對沖基金巨頭們在雅虎董事會斡旋的結果：他們強行逼走了當時的雅虎CEO，又突然從代理CEO Ross Levinsohn身後抽走了那把他滿以為已經坐穩的CEO交椅，選中了梅耶爾來帶領這家公司。這也意味著，如今他們要趕走梅耶爾，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此時用“眾叛親離”來形容梅耶爾的處境並不過分，員工在大規模外流。“這也和今年Uber等公司大肆招聘有關，這些新創業公司的確看上去前景更好，待遇也更高。”曾在雅虎Sunnyvale總部工作的Eric說，這也是他離開雅虎前往Facebook工作的原因。
高管們也在流失，有報道稱最近剛剛擔任雅虎公司媒體戰略與運營部門負責人的Rob Barrett離職，他才剛被提拔。在此之前，梅耶爾失去了首席會計官、首席營銷官、首席開發官，一連串的高級副總裁，主管產品、工程、銷售、人力資源等各個部門的副總裁——有統計顯示今年離開的高管數量達到12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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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離開更重要的原因，還是雅虎的主業讓人無法看到希望。
在十月份發布新一季財報後的分析師會議上，梅耶爾表示，她計劃“縮小戰略范圍，專注於較少的產品”，還聘請了麥肯錫公司商討相關事宜。《福布斯》的報道中指出，一些高管認為，這可能涉及到2000人或以上的裁員。
在這一輪外界對雅虎徹底唱衰之前，大家一直以來都被梅耶爾的“買買買”行為所吸引——在過去的三年中，梅耶爾斥資21億美元收購了52家初創企業。據市場研究機構CB Insights的數據，在科技行業中，雅虎的收購交易數量在同一時期中僅次於穀歌。但要明白的是，兩家公司的體量和財力並不可相提並論。
而現在，在大肆“買買買”之後，梅耶爾又說要專注了，要砍掉部分業務。雖然目前尚未得知哪些業務會被砍掉，但難保其中沒有那些這幾年買來的業務。
讓部分員工覺得有些難以接受的是，那些買來的公司有一些是前同事們的創業項目，然後又被梅耶爾買回來了。
“從個人角度來說，他們離開，創業，被收購，拿了一大筆錢，現在又回來跟我們坐在一起工作;從公司角度來說，如果能更好地管理這些人，激發他們才能，而不是讓他們離開去創業，就不需要花大價錢去收購了。”雅虎前工程師Eric對界面新聞表示。
界面新聞記者在矽穀聯系數位雅虎在職或離職員工，都認為梅耶爾的這些收購並沒有發揮應有的價值——最終都變成了人才的收購，而很多人的才能並沒有那么突出，甚至是從雅虎離開，隨著收購又回到雅虎。據了解，在梅耶爾3年的任期內，通過收購共招募了接近3000名員工，而在這段時間內，她解雇的員工差不多也是這個數目。
許多公司在被收購前是在某一領域較為突出的創業公司，但被收購之後，其原有的業務消失在雅虎龐大而雜亂的業務中。
“在被並入雅虎之前，作為一個創業公司，它瞄准的是某個較小的市場，對標的可能也是創業型的競爭對手。”Eric在離開雅虎之前，分別在兩個雅虎收購回來的項目中工作過，雅虎作為較大的互聯網公司，項目被收購回來後，瞄准的是和雅虎體量對等的市場，而這些創業公司的能力並不能承載這樣大的市場。
勉強算得上成功的應該是梅耶爾在2013年5月以11億美元收購Tumblr——一家快速增長的博客和社交網絡平台。鑒於前幾任CEO都錯過了前途遠大的Facebook和Twitter等初創企業，她能夠完成交易已經被視為一場勝利。相比雅虎收購來的其它業務，Tumblr算得上表現優異，去年美國地區使用量增長56%。雅虎曾表示，Tumblr將在今年成長為1億美元的業務。但如果和同行相比，仍然是相形見絀——根據eMarketer提供的數據，Facebook旗下的Instagram在全球范圍內的受眾規模與之相當，但今年的營收預計將達到近6億美元。
上任後，梅耶爾大刀闊斧地把雅虎未來的方向定在移動、視頻、原生廣告和社交幾個領域，即她向外界宣揚的“MaVeNS”。
美國媒體們對此幾乎不遺餘力地刻薄，《華爾街日報》稱，雅虎業務方向隨著梅耶爾意志的改變而不斷變化，這家美國主流媒體更是費工夫統計了從2012年10月到2015年9月時間裏，在每月的分析師電話會議上梅耶爾對“移動“、”視頻”以及“搜索”三個詞語的提及次數。而數據顯示，在2014年11月之前，梅耶爾隊“移動”領域的關切度是最高的，而此後，這名CEO更為關注“搜索”。
實際上，三年間，雅虎對52個公司的收購大多是圍繞移動領域。但到目前為止，雅虎系進入蘋果商店前100位的應用只有一個雅虎郵箱，11月中旬時排名第84位。
收益也是不盡人意，雅虎認為他們今年在移動廣告的收益上今年會增長1.5%，但看上去遠遠落後於對手了。根據最新財報，雅虎移動收入在第三季度增長31%，至2.71億美元，而同一時期，Facebook在這一領域的收益增長72%至3.53億美元，Twitter更是增長62%至4.42億美元。
作為穀歌前高管，梅耶爾重新將雅虎打造為搜索引擎。而今天，雅虎搜索只占美國搜索份額的12.7%，較梅耶爾接手時的13%進一步下滑。
風投們不遺餘力唱衰梅耶爾，美國券商SunTrust Robinson Humphrey的互聯網股票分析師Bob Peck頻頻向媒體表達迫切希望梅耶爾離職的觀點，Peck認為雅虎並非無前途，他說，“我認為在核心資產上還有事情可做，這需要新管理團隊才能予以完成。”他還表示，雪莉·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是接替梅耶爾極佳人選。桑德伯格現在是Facebook的首席運營官。
在矽穀曆史上，真正能夠讓一家公司起死回生的CEO並不多，而對於互聯網1.0時代的門戶網站雅虎而言，也許很難有人能夠真正拯救它。
在梅耶爾之前，雅虎已經在5年時間內連續更換過5個CEO，每個CEO的新政都需要在公司業務上做“試驗”，你不知道雅虎還經得起幾次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