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商報網訊】搭竹棚,立花牌,設神壇,演大戲,誦佛經,辦齋宴,派白米……每年農历七月,在港九新界許多地方,都能看到這一連串充滿中國民間文化特色的傳統活動,這就是盂蘭勝會。這一傳統由潮汕人帶到香港,已延續上百年。香港樹仁大學社會學教授陳蒨近日開壇,向大家細述作為潮汕地區鄉村的傳統宗教習俗,盂蘭勝會如何在香港這個大都會落地生根,在香港回歸等背景下,又如何承載香港的集體回憶和身份認同。香港商報記者 黃鶯
移民社會的勞工記憶
陳蒨指,香港是一個移民社會,移民社會里便有勞工的記憶,據不少潮籍受訪者表示,戰前已有不少移民至香港的潮籍人士聚集在上環、西環、尖沙咀或銅鑼灣等一帶的碼頭範圍,從事苦力的勞動工作。這群苦力就是籌辦本港歷史悠久的盂蘭勝會的先驅者,他們分別發起籌辦佛教三角碼頭街坊盂蘭勝會、尖沙咀官涌街坊盂蘭勝會、潮州公和堂盂蘭勝會。
1866年,香港潮籍人士高滿華、陳煥榮、陳殿臣、蔡杰士等創「南北行公所」。19世紀末,英商「渣甸洋行」屬下糖廠(俗稱「渣甸糖房」,位於港島燈籠洲,今銅鑼灣百德新街)所户用的苦力幾乎全部是潮州人。在潮州人和英籍經理渣甸的合力推動下,首屆勝會於1897年舉行,請僧人誦經超度孤魂,洋行方面代向當時的華民政務司申請立案,定名為「潮州公和堂」。
「早期的勞工都是低下階層,很多時候是一個人來的,做苦力常有意外,不經意就因病去世,有些是在搬運時不小心失去了平衡掉下海,有些是被貨物砸死。於是,他們的工友紀念這些曾經一起工作的鄉里工友,發起了盂蘭勝會。」陳蒨說。
盂蘭勝會的超渡活動紀念不幸逝世的潮籍鄉里,這些「小敘事」承載著第一代移民偷渡來港的辛酸及勞工的血泪史,是悲慘的經濟記憶,事實上,這些悲傷的故事所悼念的許多人,是一群未能成功紮根在香港的不知名人士。
悲慘的災難記憶
事實上,舉辦盂蘭勝會的目的是超渡那些因不幸逝世和沒有得到祭祀的亡魂。在潮籍盂蘭勝會的儀式中,盂蘭勝會組織會在孤魂台置放3個大神主牌,其中一個多數屬於區內不幸因意外無辜罹難的亡魂(如:孤魂由子蓮位、本區轄內罹難幽魂蓮位等……)。
陳蒨介紹,盂蘭勝會承載著香港很多悲慘的災難記憶,其中最震撼的是日治時期的記憶。「如果你讀歷史,歷史從來不說日本人怎麼樣侵略我們。很多三角碼頭盂蘭勝會的組織者現在仍有日本人殘害中國人的記憶。一位受訪者告訴我,當時這些日本人看到誰走過來都必須讓人鞠躬,有一天一個孕婦鞠躬不是90度,日本人用一把長刀直接一插,一腳把孕婦踢下海里。做盂蘭勝會,就是希望平息這些冤魂。」
此外,1918年2月26日,香港跑馬地舉行一年一度的周年跑馬大賽,當賽事舉行至第五場時,觀眾棚突然發生倒塌,火勢一發勢不可擋,遇難觀眾614人。公和堂盂蘭勝會每年都會在跑馬地的碼頭附近做一些拜祭活動,超度亡魂,這些都是地區獨特的災難記憶。
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遺
在香港盂蘭節亦稱為中元節或鬼節。農历七月初一直到七月三十日,七月十五日佛教定為「盂蘭盆會」,而道教則稱為「中元普渡」。盂蘭最早傳承自印度的佛教,取自「盂蘭盆」一詞,盂蘭勝會的由來有這樣的傳說:佛籍中的目連僧因他母親罪惡深重,死后墜入餓鬼道中,目連送食,可是食物進了她的口,就化為烈火,目連為拯救母親,求佛指示,佛給他一套盂蘭盆經,說念此經,可招來四方之神,一起拯救他母親。后來,對沒人祭祀的孤魂餓鬼,也進行建醮超度祭奠,名為施孤,也叫盂蘭勝會,沿襲而有此風俗。
陳蒨介紹,佛教盂蘭盆會在中國普及化的歷史過程,有賴於皇帝的推廣,它成功結合儒學的孝道和道教節日的科儀。早在南北朝時代,公元538年,梁武帝便開始舉行盂蘭法會,以報答父母及祖先恩德。
潮籍的盂蘭勝會都用佛教的儀式,所以會在儀式上看到唸經這個環節,盂蘭勝會的「元素」,包括活動規模、裝飾、祭品、宗教儀式、誦經方言等,會因人力、財力、社區環境而互有差异,其程序大都相仿:請神、神功戲及派米。「如果財力雄厚,或者個人比較喜歡,可以唱5天的經,但如果經費有限,有一些地區甚至使用卡式的錄音帶播放經文,這是一份心意。」陳蒨說。據統計,2015年全港舉辦的盂蘭勝會超過115個。
盂蘭勝會除了有特色的棚架和宗教儀式外,還有社區的意義。在香港的潮汕商人以經營米業為多,所以在盂蘭勝會的最后一天,會派米予各位善信,這道程序只有在香港盂蘭勝會上才有。在派米前一晚的午夜時分,會為無主孤魂舉行超渡儀式,既為救濟貧民,亦為先人積福,謂之「平安米」。2011年6月3日,香港潮人「盂蘭勝會」成功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盛載多元的小故事
節慶和宗教儀式都提供了不同的特定的情境讓人們記憶過去,盂蘭勝會提供了一個特定的環境讓人們回憶昔日的香港,展示香港這個移民社會里每個地區的小故事。陳蒨表示自己從2012年開始系統地研究盂蘭勝會,通過研究發現至少有50個公共場所都有歷史悠久的盂蘭勝會。「很多被訪者回想從前的辛酸都流下了眼泪,他們讓我知道很多香港的記憶和故事,讓人動容。他們的故事代表了香港一直以來被遺忘的小故事,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把他們的聲音講給大眾聽。」
陳蒨說。陳蒨認為,現存官方主流的香港記憶偏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及經濟奇跡的論述,從香港是一個小漁港說起,開埠之后成為了一個自由貿易港,制造業中心,到后來成為一個國際大都會,這個去政治化的經濟敘述難免簡化及美化了過去。香港的故事過分集中描繪刻苦成功的一面;至於失敗、困難或當中付出的的血泪卻鮮為人知或被刻意遺忘,故此這個大敘事未能全面涵蓋不同層面的、多元的香港歷史。「香港并不是一帆風順,它包含了很多坎坷的故事,盂蘭勝會便記錄了其中一些辛酸的故事。」
潮籍人士聚居的記憶
除了工業的記憶,盂蘭勝會看到更多的是居住的記憶。
陳蒨表示,來香港工作的潮籍鄉里剛開始只能住石屋,或是一些寮屋、木屋,慢慢再去到公共的屋恏,所以歷史上的盂蘭勝會在香港不同的區均有發展。港九新界各區的盂蘭勝會呈現戰后潮籍人士從內地、上環、西環及尖沙咀移居到不同地區,潮籍人士利用族群關系遷移及聚居,這也揭示了香港地區的經濟及房屋發展的真正記憶。
自上世紀60年代開始,香港的輕工業開始起飛,有不少潮籍人士依靠族群鄉里介紹陸續在東九龍新蒲崗、牛頭角、觀塘一帶的塑膠、玩具、毛衣等工廠工作,也有少數潮籍人士在區內開廠。到了70年代,東九龍的工廠發展已沿著新蒲崗發展至九龍灣、觀塘及油塘。同一時期,大量內地人陸續偷渡或移民來港,當中不乏潮籍人士。位於新蒲崗工廠區附近的黃大仙、樂富、橫頭磡、牛頭角、觀塘、藍田木屋區,有更多的潮籍人士聚落涌現。不少住在附近木屋區的居民徒步到工廠區上班,這些木屋后來因大火、台風毀壞或政府安排遷拆,居民相繼被政府安置在同區或附近的徒置區或屋恏居住。其后,他們陸續在屋邨里籌辦盂蘭勝會,一方面是為了拜神保平安,另一方面則讓鄉里聚首緬懷兒時鄉間的盂蘭勝會。
上世紀60至80年代,九龍東盂蘭勝會組織的蓬勃發展固然與該區工廠林立及人口迅速增加有著密切的關系。同時九龍東不少居民表示,他們是聽說附近地區籌辦了盂蘭勝會,於是也覺得應該在自己居住的屋苑籌辦盂蘭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