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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璐:大武生的氣勢與尊嚴何人接續

2016-06-12
來源:北京青年報

 

  《水淹七軍》 王金璐飾關羽

  

 

  ◎涉川

  2016年6月1日早上,翻看微信朋友圈的時候,突然看到好友杜鵬賢弟發了一條消息,王金璐先生仙逝了。

  余生也晚,金璐先生長我整整六十歲,我與他的交往都是在各種活動場合的躬身頷首之間。由于和他的哲嗣王展云老师有過交流,再加上我作為一個京劇愛好者比較偏愛生行藝術,所以在心目中總覺得和金璐先生距離比較近,算他老人家眾多仰慕者之一吧。

  第一次跟王先生有直接接觸是在上大學的時候,當時各高校的學生京劇愛好者成立了一個聯誼會,成立大會是在正乙祠舉行的。我忝列其中,跟着忙活了一些事務性工作。當天,我們正在折騰的時候,眾多老前輩陸續到場祝賀。我正好在門口,看到王先生從車上下來,便很禮貌地跟他打招呼。王先生很和藹地沖我點點頭,並和我握了手。握手的時候還很用力地捏了一下,當時我還挺奇怪,這老人家是故意試試我的膂力嗎?後來才知道,這是王先生的一個習慣,如果和他握手的人疼痛不已,王先生則會油然生出一絲微笑。

  時隔數年,李玉聲先生收徒的時候,我有幸受邀參加。金璐先生和李金聲先生、景榮慶先生等前輩亦蒞臨觀禮,不想未及十年,幾位先生都魂歸道山,令我等後輩不勝唏噓。儀式結束後的宴會上,我與幾位同齡的武生演員同席,正在逸興遄飛之時,金璐先生到席前,大家紛紛起立,王先生說:“我不喝酒,跟你們小哥幾個意思一下。你們都得好好學,把咱們這好玩意兒得傳下去!”雖然並不是梨園中人,我也被王先生對後生之輩的殷切期望所感染。

  王先生的藝術有口皆碑,當年尚在稚齡時的我雖然還沒有摸到京劇的門道,也覺得他的《挑滑車》不同凡響。隨着年齡的增長,從各種書籍中看到王先生當年的輝煌,實在是令人羨慕。身處不同的年代,也許很多人不能理解王先生的成長經歷,但是他的執著和風骨卻深深地打動了我。幼年成名,還在中華戲曲專科學校的時候就榮膺“童伶選舉”的生部冠軍。畢業以後與眾多前輩名家同台獻藝,在當時競爭激烈的梨園界贏得了自己的粉絲群,其中就有“狼主”之稱當時還未下海的一代梅派名家言慧珠。新中國成立以後,在上海、陝西等地繼續演出,因為演《七俠五義》摔傷了腰只能回家休養,當時很多人都說他再也上不了台了,沒想到在花甲之年,王先生煥發了第二次藝術青春。《戰宛城》、《八蠟廟》等劇目輪番上演,八十高齡還能大唱《長坂坡》。尤其是《白馬坡》一劇中的“赤兔馬追風快如電,青龍偃月血飽餐”給少年時代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說到風骨,在馬連良先生身故之時,能恪盡弟子之道的唯有王金璐先生和張學津先生二人,在當時的環境下能有這樣的勇氣是十分難得的。

  梨園軼事總是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與王先生有關的軼事在京劇愛好者當中也是廣為流傳。例如用暖氣管子練功把額頭磕個大口子,例如包餃子時一邊剁餡一邊耗腿,例如散步的時候為了試試自己還行不行突然翻個搶背等等。王先生在彼時,“一定要吃香的喝辣的”這個幼年的奮斗目標早已實現,支持他孜孜不倦的動力大概就是對京劇藝術的熱愛。

  王金璐先生的藝術生涯發軔于上世紀30年代,在當時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老藝術家無論在氣場和藝術上總讓人有說不出的舒服。我無意論證這是不是京劇教育模式和生存環境使然,但是從王金璐先生及其他前輩的身上,

  我們能深刻地感覺到——他們真的是拿京劇當回事了。在他們心目中,京劇不僅僅是安身立命的手段,更是融入他們生命和靈魂的訴求。雖然幼年學藝艱苦備嘗,粉墨沉浮榮辱參半,但是支持他們畢生以此為追求和歸宿的應該是他們對京劇藝術的熱愛和珍重。王先生在耄耋之年曾經感歎武生藝術的傳承面臨嚴重危機。這是社會大環境下京劇藝術發展的窘境,屬于“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

  雖然是“唱戲的”,但是武生行當的舞台呈現更多的是造型和念白,在王先生馳騁舞台的青壯歲月,武生戲是一台演出中的扛鼎之作。練好功,“想掙錢找台毯要”是一條成名成家的必經之路。一旦技藝驚人、氣度如虹,成為一流名角就志在必得。王先生的藝術經歷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在馬連良、丁永利、李洪春諸位名师的悉心教導下,在堅實的基本功基礎上兼容並蓄,最終成為眾口

  相傳的“武生泰斗”。

  在如今“京劇歌曲化”現象普遍存在的狀況下,武生的境遇無疑是十分尷尬的。文戲演員能在晚會和綜藝節目一展歌喉,進而揚名,武生行卻幾乎沒有這種成名捷徑,而且經年累月的練功換來的往往只是一年少得可憐的幾場演出和相伴始終的傷痛。許多條件非常好的演員耐不住寂寞和偏低的收入轉投其他行業。真正還在堅持的都是不忘初心、使命感極強的青年才俊。然而從數量上來說相比其他行當則不容樂觀,數量的不足更導致高質量傳承者的缺乏,從而難以支撐這一具有悠久歷史傳統的行當的賡續不絕,人才的流失和投入產出的不成正比導致的這一現狀才是真正讓王先生等梨園耆宿扼腕而歎的根本原因。

  王先生九秩高齡以後,漸漸不再參與過多的活動。跟王先生握手的時候,他老人家依然還會捏我一下,但是明顯感覺不如以前有力量了。網絡上對王先生的報道也時見發表,還有作者給王先生冠以“男神”的稱號。確實,九十多歲的人動不動就來個朝天蹬確實令人驚歎。我等同好在閑談提起王先生的時候總是說“你甭扳腿,你先活到九十歲再說”。在我們看來,王先生壽享百年,甚至花甲重開都不是什麼問題。沒想到,噩耗來得這麼突然。不過王先生在睡夢中安然離世,又是遐齡高壽,按老北京的說法,也算是“喜喪”了。

  好友姜駿兄得知消息後說了一段話,使我頗為觸動:“看過一段視頻,2013年6月14日,吳小如專門到王金璐家吊唁王夫人。王對吳說:‘您要保重身體,您是字典啊!’吳答:‘您要盡快把自己身上的絕活兒都教給學生,您是活字典!’如今,兩本字典都合上了。”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無奈牽心痛腑,總是一番悲愴。我不想說類似“一個時代結束了”這樣的話,但是目睹一位位老藝術家的老去,是我們作為今時戲曲愛好者最大的痛楚。

  攝影/高志堅

  

[責任編輯:郭美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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