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為人知、罕有人用卻又關乎人命的“孤兒藥”,再次進入了公共政策視野內。
國務院總理李克強12月21日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十三五”衛生與健康規劃,部署今後5年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工作。會議確定了“十三五”期間深化醫改重點任務。其中之一,就是健全藥品供應保障體系,扶持低價藥、“孤兒藥”、兒童用藥等生產。
這是一條令人振奮的消息。
中國罕見病發展中心主任黃如方對第一財經記者說,這對罕見病群體來說是極大利好,希望相關細則可以盡快出台,讓扶持孤兒藥生產能落到實處。
“孤兒藥”,也就是罕見病用藥。世界衛生組織(WHO)將罕見病定義為患病人數占總人口0.65‰~1‰的疾病;在美國,罕見病是指受影響病人在20萬人(限於美國)之下的疾病。因為研發成本高、市場小,所以企業研發態度不積極,“缺醫少藥”是罕見病群體面臨的最大問題。
作為罕見病的一種,2014年的“冰桶挑戰”活動讓“漸凍症”人群獲得了空前的關注,但更多的罕見病患者群體在默默承受痛苦,並不為人所知。
從公益到商業的探索
黃如方在罕見病群體中有極強號召力。他自己就是一位罕見病患者,身高1米的他患有假性軟骨發育不全症,三四歲時,父母發現他的身體和其他同齡孩子不一樣,就抱著他到處求醫問藥。
從2008年開始,黃如方一直從事罕見病公益傳播,建立了非營利組織中國罕見病發展中心,孵化不同的罕見病患者組織,推動罕見病的傳播、救助和立法。
全世界確認的罕見病近7000種,其中80%為基因缺陷導致的遺傳性疾病,約50%罕見病在出生時或兒童期發病,約占人類疾病種類的10%。
上海市醫學會罕見病專科分會主任委員李定國表示,當前已知的罕見病中,有90%屬於嚴重疾病,但僅不到5%有治療方案。
今年5月,黃如方開始了新的商業探索,他在深圳開了一家叫根底健康的公司,擔任CEO。
盡管有人開始質疑他既做商業又做公益,但黃如方反駁說:“我最了解罕見病群體需要什麼,公益並不能完全解決實際問題,剩下的要靠商業。”市場缺少的是最了解罕見病人的機構,“我們是病人,我們等不了了。”
做出這種決定的是讓他心焦的現實,中國有1000多萬罕見病患者,明確診斷的患者不到40%,每年新出生罕見病患者超過20萬名,罕見病確診困難重重,平均確診時間超過5年,平均診斷成本超過5萬元。雖然罕見病發展中心也會接到一些求助,但是很多問題得不到解決,他希望通過商業路徑來減少罕見病人的誤診、周折和花費。
心懷忐忑奔波求醫,是罕見病家庭的日常狀態。
今年春天,在杭州西湖邊的一家兒童醫院,周先生和妻子帶著女兒從溫州樂清趕來,參加一群特殊孩子的關懷聚會。他的女兒8歲,從1歲那年被發現患有雷特綜合征,“女兒八九個月開始會叫爸爸媽媽,一切正常,可是到了1歲左右,她好像忽然變笨了,面目呆滯,再也不叫我們了。”周先生對媒體表示,女兒還時常自己搓手,走路也歪歪扭扭。
周先生帶著女兒在當地幾家醫院檢查,都被診斷為癲癇。心懷質疑的周先生帶著女兒四處求醫。在上海,周先生第一次聽說“雷特綜合征”這個詞。“但上海的專家告訴我,具體確診還得到北京。”在輾轉多地後,通過抽血基因檢查,女兒被確診為雷特綜合征。
根底健康的首席運營官 (COO)譚雪松曾在華為工作16年,因女兒被診斷為雷特綜合征,2014年譚雪松從華為離職,創辦了深圳安安雷特罕見病研究所,後加入根底健康。
幫助病人找到合適的醫生,只是第一步。黃如方說,根底健康已經和全國200多位頂尖的罕見病專家建立聯系,為病人提供的診療轉介服務並不收費,費用來自第三方。同時,診斷只是根底健康想幫病人實現的第一步,但不是終點,未來真正要做的是病人大數據沉澱積累之後,和藥商合作進行藥物研發和疾病研究。
孤兒藥研發國內冷國外
孤兒藥研發才是切中罕見病要害的撒手鐧,也是國內很多藥商和機構不願意做的事。
“說白了罕見病藥物研發在中國不掙錢,”黃如方說,罕見病種類多,但是單個病種人數少,藥物一般都比較貴,多數沒有納入醫保,底層社會福利沒有鋪好,大多數病人缺乏購買力,而研發新藥耗費的時間和金錢非同一般,所以很多企業不願意投入,一些風險投資機構也不願意在罕見病研發上投錢。
縱觀國內精准醫療的賽道,無創產前基因檢測的故事已經幾乎被講完,接下來有幾十家公司湧入到腫瘤這一細分領域——在投資方和企業看來,腫瘤是剛需。
就連中國最大的基因測序公司深圳市華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下稱“華大基因”)也暫時沒有把罕見病治療放到高優先級。
華大基因CEO尹燁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表示,靠罕見病盈利太難,這是一個太小的賽道了。已知的罕見病治療大多還是概念或處在臨床試驗階段,孤兒藥也就很少的幾十種,想把罕見病檢測變現也是一個很難的過程。罕見病在中國一定得走公益為主的道路,任何國家罕見病都是政府+民間的慈善救助。
相比之下,國外的孤兒藥產業卻呈現出非常火熱的一面。
過去十年,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已經批准230個孤兒藥。2015年批准的尤其多,47%的新藥批准用於治療罕見病。
IMS(艾美仕市場研究公司)數據顯示,全球孤兒藥市場年增長率平均達到12%,一般藥物難以達到這個增速。2020年,全球孤兒藥市場將達1780億美元,將占據世界處方藥市場的20.2%。
黃如方表示,歐美市場早就證明,孤兒藥物研發是可以掙錢的,孤兒藥產業很熱。一些研究孤兒藥的小公司在研發成功後就會被大公司高價並購或收購。
研發激勵機制的建立很重要。目前,美國、歐盟、澳大利亞、韓國、日本,以及中國的台灣和香港地區等,都出台了針對“孤兒藥”和罕見病的政策支持。
美國在1983年率先出台《孤兒藥品法案》,對臨床研究的基金資助、藥物注冊審批程序、專利保護期限延長、臨床研究費用減免稅等方面從立法上予以保證。
FDA專門成立了“孤兒藥發展辦公室”(Office of Orphan Products Development,OOPD),一種新藥想要審批上的政策支持,首先要向OOPD遞交申請,認定其是針對罕見病的“孤兒藥”後才能進入“綠色通道”,獲得優先評審或加速評審,並免收審批費用。
歐盟、美國、日本等國政府還提供了大量的直接研究資金支持。如在美國,截至2009年,OOPD共撥款2.46億美元資助超過了480個研究項目, 直接推動至少43個罕見病藥品的上市。
在中國,罕見病藥物研發缺乏動力的背後是激勵和保護機制的缺乏。雖然在2012年發布的《國家藥品安全“十二五”規劃》中,明確鼓勵罕見病藥物的研發;2014年發布《關於深化藥品審評審批改革進一步鼓勵藥物創新的意見》再次提出對重大疾病、罕見病、老年人和兒童疾病具有更好治療作用的藥物給予加快審評。
“可問題是沒有實施細則,”黃如方表示,什麼樣的藥能加快審批、流程是什麼、能加快多少,都缺乏細則。這導致藥企報批時仍然沒有依據。
罕見病藥物何時入醫保
“不過,罕見病相關政策難以推動的原因也可以理解。”黃如方說,國家面臨很多醫療和民生問題,罕見病不一定是優先項;同時,長期以來,罕見病因為病種多,病人分散,在爭取權益中的聲音弱小。
既然國內研發動力不足,是否可以從國外引進孤兒藥?事實上,因為人口基數大,中國有世界上最大的罕見病藥物市場,但是孤兒藥藥企的產品要想進入中國壁壘也比較高。有學者統計,從2000年到2010年,美國上市了64種“孤兒藥”,中國僅有16種;其中,中國市面上的“孤兒藥”有10種完全依賴進口,1種以進口為主。
治療漸凍症的進口藥物
臨床試驗是孤兒藥進入中國的第一個難關,按照規定,臨床試驗要有不少於200例病例。而一種罕見病,可能全國就只能找到100多人。同時,要完成引進的全套申請、審批程序,往往需要5~6年。
黃如方認為,孤兒藥的問題要解決,一定要有一整套解決方案,包括經費支持、專利保護、稅收減免等方面的政策。
以浙江省為例,經過多方談判,2016年1月1日起,戈謝病、苯丙酮尿症、漸凍症治療領域裏的三種特殊藥品,被列入浙江省大病保險用藥報銷范圍。其中,戈謝病治療費用相當昂貴,針對性的藥品“思而贊”每支售價大約26500元,患者家庭月花費超過10萬元。該政策大大緩解了患者家庭的經濟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