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日本媒体披露,著名作家村上春树近日发表最新随笔《弃猫,提起父亲时我要讲述的往事》,震惊整个日本社会。70岁村上春树在文中“自曝家丑”,第一次对外公布了其父亲曾是“侵华日军”,公开详细介绍其家族经历,回忆了父亲杀害中国俘虏的残忍往事。村上春树强调,这段往事“沉重印刻在了自己幼小的心上”,并再次公开呼吁“继承历史”“不能忘掉过去”。
最近几年只要一有机会,村上便会站出来呼吁“日本应该为过去的侵略战争真诚道歉”。2015年接受日本共同社采访时他表示:“(对侵略战争)道歉并不是件可耻的事。日本侵略其他国家是事实,历史认识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我认为认真道歉是非常有必要的。”去年接受日本《每日新闻》采访时,村上春树再一次公开批评日本政府:“无论是1945年的战败还是2011年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从来就没有人真正承担过责任。”
这种强烈羞耻感,甚至让村上春树拒绝吃中国菜——在他途经中国去诺门坎战场的火车中,他只吃自己带的罐头食品。村上与妻子长期丁克,拒绝生育后代,也是因为他不确定是否应该将这种侵略者的基因传给下一代,让孩子重复自己的痛苦。
中国网友纷纷评论:“对村上来说,父亲的侵华历史给他造成了很大的精神痛苦,而继承到父亲的血统是无法回避的,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拒绝生育,拒绝中餐,其实相当于一种仪式感,对自己长期的持续的提醒。”“村上并没有因为这份痛苦伤害别人或者产生去否认事情更极端的思想,他以一种苦行僧姿态去面对历史面对上一代的恶行,他更有意识地不想让这份痛苦留给下一代。承认曾经的错误,惩罚自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弃猫,提起父亲时我要讲述的往事》共28页,发表在月刊杂志《文艺春秋》上。文章配发了幼年时代村上春树与父亲一起打棒球的黑白照片。结尾处村上春树写道:“我们只是落向广袤大地的众多雨滴中那无名的一滴。即使是一滴雨水也有历史,也有继承那段历史的责任。我们不能忘记这一点。”
据介绍,村上春树的父亲名叫村上千秋,1917年出生在日本京都,是当地一家寺庙住持的第二个儿子。1938年20岁的村上千秋被征兵到了侵华日军第16师团第16连队当辎重兵。村上春树说:“虽然辎重兵基本上不直接参加前线作战,但也并不意味着就很安全。”
从1938年开始,村上千秋一共被征兵入伍了3回,参与了多场侵华战争。但村上千秋几乎很少跟村上春树谈及曾经的战争经历。为此,村上春树曾一度怀疑自己的父亲属于侵华日军进攻南京的部队,参与了南京大屠杀。在村上春树的记忆中父亲从没有提起过关于战争的片言只语,大概一门心思想要忘却。每天早上村上的父亲都要在佛坛前祈祷好久,村上问因何祈祷,他回答,为了死在战场上的人,无论是敌方还是友方。
为了弄清楚真相,村上春树还专门花了5年调查此事。他查阅了从军记录,还“同与父亲有关的各色人士见面,开始一点一点地倾听关于他的故事”。当最终弄清楚父亲属于别的部队(没有参与南京大屠杀)时,村上春树在文章里表示:“我感觉像终于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村上春树首次公开了自己父亲在战争期间杀害中国战俘的残忍暴行——“父亲几乎从来就不跟我讲自己的战争经历,唯一讲自己残杀中国战俘的事是在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显然中国士兵当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但根本没有表现出恐惧和害怕。”
村上春树还在文章里写道:“无论作为士兵还是僧人,我想,这样残酷的经历必然在父亲的灵魂深处留下很沉重的疙瘩”“用军刀砍下人头的残忍光景,不言而喻地沉重印刻在幼年的我的心上”。他将其看作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精神创伤”,并表示“即便再感到不快、再想移开视线,人都应该将其作为自身的一部分继承下来并传下去。如果不这样做,名为历史的东西意义又在何处呢?”
一向以基调轻盈、文风清新、不问政治而闻名于世界文坛的村上春树,为何近年来不断公开站出来呼吁日本政府要“正视历史、反思过去”?对抗战争与暴力为什么成了村上春树作品的重要主题?
《刺杀骑士团长》
村上春树 著
林少华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想想他最近的一部长篇小说《刺杀骑士团长》,小说中就已经出现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记述,分布在第二部第36、37章——“是的,就是南京大屠杀事件。日军在激战后占据了南京市区,在那里进行了大量杀人。有同战斗相关的杀人,有战斗结束后的杀人。日军因为没有管理俘虏的余裕,所以把投降的士兵和市民大部分杀害了。至于准确说来有多少人被杀害了,在细节上即使历史学家之间也有争论。但是,反正有无数市民受到战斗牵连而被杀则是难以否认的事实。有人说中国死亡人数是40万,有人说是10万。可是,40万人与10万人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画家雨田具彦的胞弟参加了进攻南京的战役,“弟弟的部队从上海到南京在各地历经激战,杀人行为、掠夺行为一路反复不止。”进入南京后被上级命令用军刀砍杀“俘虏”。“若是附近有机关枪部队,可以令其站成一排砰砰砰集体扫射。但普通步兵部队舍不得子弹 (弹药补给往往不及时),所以一般使用刃器。尸体统统抛入扬子江。扬子江有很多鲇鱼,一个接一个把尸体吃掉。”
该书译者林少华说,类似描述接近三页,译为中文也应在1500字上下。南京大屠杀在村上作品中并非第一次出现。如1994-1995年出版的《奇鸟行状录》通过滨野军曹之口这样说道:“在南京一带干的坏事可不得了。我们部队也干了。把几十人扔下井去,再从上面扔几颗手榴弹。还有的勾当都说不出口。”
早在1982年《寻羊冒险记》中,村上的笔锋就开始从东亚与日本的关系这一切入口触及由南京大屠杀集中表现的日本侵华的历史。不妨说,所谓“寻羊”,就是寻找明治以来始终伴随日本现代化进程的军国主义的源头。村上借出场人物之口断言:“构成日本现代的本质的愚劣性,就在于我们在同其他亚洲民族的交流中什么也没学到。”
而村上之所以追索日本军国主义或国家性暴力的源头及其在二战中种种骇人听闻的表现,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防止这种“愚劣性”故伎重演。同时指出:“归根结底,日本最大的问题,就是战争结束后没有把那场战争的压倒性暴力相对化。人人都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明里暗里以非常暧昧的言词说‘再不重复这一错误了’,而没有哪个人对那个暴力装置负内在责任。……我所以花费如此漫长的岁月最后着眼于暴力性,也是因为觉得这大概是对于那种暧昧东西的决算。所以,说到底,往后我的课题就是把应该在历史中均衡的暴力性带往何处,这恐怕也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
村上春树曾和林少华谈过:“历史认识问题很重要。而日本的青年不学习历史,所以要在小说中提及历史,以便使大家懂得历史。并且只有这样,东亚文化圈才有共同基础,东亚国家才能形成伙伴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