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年元月與劉磊通過電話之後,建立了微信聯繫。直到三月我倆還未及見面,我在高德上查得。自住處去劉磊所在的深圳市第三人民醫院(以下簡稱「三院」),不到25公里,驅車約40多分鐘。就這麼一點距離,兩人卻遲遲未能見面。起先是我剛過96周歲的老母親不慎摔跤,摔得不重,康復過程卻頗為棘手,出了不少問題。之後是劉磊太忙,直到即將過去的前日,三院忽又接到武漢金銀潭醫院來訪交流的任務。
這之後,我看到了一條三院網站的消息:
3月5日,武漢金銀潭醫院副院長王瓊婭一行來到深圳國家感染性疾病臨床醫學研究中心/深圳市第三人民醫院(南方科技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進行交流,雙方就科研教學、人才梯隊建設、傳染病醫院轉型等問題展開座談,深圳市三院黨委書記、院長劉磊、副院長王召欽、院長助理李進等出席了交流會。
金銀潭醫院是武漢的傳染病專科醫院,疫情期間收治的全部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診患者。劉磊表示:「疫情期間,金銀潭醫院在物資匱乏的艱苦條件下交出了一份可歌可泣的答卷,彰顯了醫務人員不怕犧牲、尊重生命的大無畏精神,我代表全體員工向你們致敬,金銀潭醫院是英雄的醫院。」
王召欽向王瓊婭一行介紹了我院基本情況及發展歷程,隨後,雙方就科研教學、人才梯隊建設及傳染病醫院轉型等問題展開座談。劉磊表示,面對傳染病醫院發展的困境,深圳市三院秉承「強專科、大綜合」的理念,在承擔傳染病醫院職能的同時大力發展綜合學科。「傳染病患者也會生其他的病,所以我們還找到了一條路,就是以感染性疾病為抓手,錯位發展綜合學科。」劉磊介紹,深圳市三院肝臟外科(肝移植科)曾成功完成的幾例愛滋病肝移植手術就是這條路的典型案例。
王瓊婭表示,劉磊院長的建議可以說是「治病良方」,直擊傳染病醫院轉型發展過程中的痛點,深圳市三院的經驗也值得金銀潭醫院學習,今後如有機會,雙方將會在更多方面展開交流。隨後,王瓊婭一行人還參觀了國家感染性疾病臨床醫學研究中心大樓及醫院P3實驗室。
之所以引證這條五百多字的消息。乃是覺得嶺南嶺北這兩家醫院有一個可比性。在疫情期間,金銀潭作為武漢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醫療救治定點醫院,在全力收治新冠病毒感染者中做出了出色的成績。深圳市第三人民醫院,則是深圳唯一一家收治新冠病毒感染者的醫院,被譽為「深圳版的小湯山」。在去年新冠肆虐的高峰期,醫院每天都會收治幾十名患者,高峰時期,一天收治了60名。按照劉磊的說辭是:「我們的戰區隨之一天天擴大,我們從一層樓,打到了一個病區,打到了一棟樓,最後打到了全院!全院1000多名醫護人員全部上一線!」三院以零感染的卓越成績,給2000萬市民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有一個差別,那就是對於「大武漢」(武漢的美稱)而言,金銀潭醫院是這個老城市唯一一家具有近百年歷史的公共衛生醫療救治基地。深圳三院則年輕很多,刨根究底也只能追溯到36年前的1985年。
然而,大哥哥卻表示了向小弟弟學習的謙遜,小弟弟當然也表達了向所有兄弟醫院——包括百年老店金銀潭醫院學習的真誠與熱情。
一
我得以驅車前往三院,是3月16日的一個下午。
以往多次來去這一條堪稱深圳最寬闊的水官高速,路邊便見到「深圳市第三人民醫院」的高大招牌,此次是第一次直奔該院而去。繞過頂端標註著「國家感染性疾病臨床醫學研究中心」的正門,從東南門進入,一棟很不起眼的側樓便是醫院的行政機關所在,這是一棟兼有餐廳、研究生及員工宿舍及行政辦公為一體的老樓,院辦負責人李婷早已在樓下等候。
上得最高一層的916辦公室,方見得院長兼書記辦公室的狹小。十來平米的一個小間,身材魁偉的劉磊坐在辦公桌裏面,採訪者坐在對面,屋裏里就再無可供盤桓之地。
好在我一向感覺,面對面的促膝而談,比較過於空闊的場地問答,前者在拉近物理距離的同時,也有利於拉近心理距離,更何況,眼前這位即到耳順之年的醫學專家,一開始甚至沒有搞清採訪者來自何方?是何意圖?此種情形多半來自兩個方面,一是,被採訪者本能地對採訪有所牴觸;二是,一個時期以來,接受的各路採訪太多,已然不勝其煩。
好在聽明我的來意之後,劉磊很快理解了作家的採寫與記者採訪,二者所求的區別,一旦話匣子打開了,他的表達很是流暢。
原籍湖南長沙的劉磊,出生在黑茶之鄉的湖南安化,上面的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則出生在武漢。那是因為在水利部下屬單位工作的父母,在武漢呆了數年。民國初年,孫中山先生在《建國方略》中提出:「武漢應略如紐約、倫敦之大」——遂有「大武漢」其名。辛亥首義成功,孫中山先生驚嘆:「武漢一呼,四方響應」,道出了武漢扼控四方的重要戰略地位。中國還可以有此稱謂的是「大上海」。長江流經武漢達475公里,武漢長江大橋是1949年之後首建的公路鐵路兩用大橋,橫跨武昌的蛇山和漢陽的龜山。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簡稱「長辦」,劉磊的父母就在長辦工作。自湖南師範學院美術系畢業的父親劉金階是單位的行政幹部,母親黃秀芝是一名廠醫。
深圳市第三人民醫院書記兼院長劉磊
水利與交通、鐵道、建築等部門的工作性質相若,輾轉行走,哪裏有工程就在哪裏安營紮寨。兼有防洪、航運等效益的安化柘溪水電站1958年7月動工,4年後第一台機組發電。父母跟隨大壩建設,攜帶劉磊的哥哥姐姐到了湖南安化。劉磊無憂無慮的幼兒園與初小生活,基本是在安化度過的。1970年已經9歲的孩子,還是一個可以盡情玩耍的年齡,對於紛紜的世事有好奇,也有不解。還未等他舒展開遨遊的翅膀,父母又被一紙調令,調去了黔北之遵義。1970年暮春,貴州省最大的水電站——烏江渡水電站,交由水利部第八工程局建設,整個電站工程歷時12年半,到1982年12月才全部建成。劉磊父母站在了該電站初建時期的長長的隊伍里。
1970年的大事記,除了「如火如荼」的運動,還有於當年4月24日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發射升空的首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這顆重173千克的衛星,由長征一號運載火箭送入預定軌道。它測量了衛星工程參數和空間環境,並進行了軌道測控和《東方紅》樂曲的播送。一個家庭的遷徙,伴隨的大事件,最容易給成長中的孩提留下深刻印象。劉磊也不是例外。
從相對富庶的武漢去往大西南的貴州,貧富相懸的場景也給他留下了很深的感受,一家人好不容易在城裏的某家飯店坐下吃飯,還沒動筷子便被窗外撒過來的一把泥沙驚住了,飯菜蒙塵沒法吃了,人還沒及時撤出,早有飢腸轆轆的乞丐一哄而上,喧賓奪主,踞桌大快朵頤。
那個年月,一個大型工程,與一個大型工廠相似,一萬多人聚集在一起,宛如一個熱鬧的集鎮,工廠、學校、醫院……一應俱全。父親經常出差,劉磊是跟隨母親在企業醫院長大的。猶記得周末在廠礦俱樂部放電影,忽然影片聲消,廣播裏傳來一聲喊:黃秀芝醫生請注意,醫院有急診病人,請你趕緊過去!身邊的母親倏然起身,在上千人的注目禮中,穿過黑暗中人們閃開的過道,急匆匆地朝醫院奔去。
那一個瞬間,給少年劉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幾分激動,幾分驕傲。
劉磊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水利八局的子弟學校度過的。文革時期的大學生都是分配制度下的產兒,一個大型企業的子弟學校也聚集了不少名牌大學畢業的教師,這使得劉磊耳濡目染,課內課外,感受到了關山阻隔外面,更為遼闊的世界。
面對課業,劉磊一點沒覺得有何困難,所謂學有餘裕,多出來的精力如何打發?那不是一個崇尚武力的年代嗎?他也歸得上調皮搗蛋,「三天不打,爬牆上瓦」的男孩一類,不是被人家打破頭,便是把人家的頭打破,也算得上「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的社會課程。
籃球場上的蓋帽與三步上籃,同樣是一個精力富裕男生最好的發泄,這種愛好使得他加冕成人禮,上了大學之後,依然成為校隊的籃球主力。
伴隨着哥哥、姐姐,一個參加工作;一個在「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鼓點聲中,插隊落戶。劉磊的心思也按捺不住了,更可況一個個球隊的鐵哥們,陸陸續續也下去了大半。出去是換一個陌生與新鮮的環境,大凡年少,總是對熟稔的環境有一種背道而馳的渴望。他悄悄備好盆子桶子,只待一聲令下,便奔赴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一則,高一的年紀,畢竟太小,還是一個翩翩少年;二則,級任老師愛憐這個成績不錯的學生,認為他如果中輟學業,是很可惜的。
加之來自大人的干預,劉磊終於還是沒有逃脫家庭的「牢籠」,放飛到「陽光燦爛」的茶場與田畝,重回課堂聽課、背誦、做作業。
很快的,「文革」後的一隻只春燕飛出,中斷10年的高考恢復,算是春燕中分外矯健的一羽。既然哥哥、姐姐錯過了深造的機會,家中老三沒有理由繼續錯過,1978年劉磊以優秀成績考入了遵義醫學院。
二
遵義醫學院的前身(現為遵義醫科大學)創建於1947年,前身為關東醫學院。1949年關東醫學院併入大連大學,更名為大連大學醫學院。1950年撤消大連大學建制,大連醫學院獨立。1969年5月9日,第一列南遷專列火車抵達遵義,是為支援「三線建設」,舉校南遷遵義。從此,大連醫學院更名為遵義醫學院。2018年,更名為遵義醫科大學。
實話說,學醫並非劉磊的夙願,也並非母親是醫生,兒子便有子承母業的渴望。原本想學工科的劉磊,終於與臨床醫學握手,成就了日後的一名良醫,說到底,還是老師的薦舉,且父母也從來認為,學生就應該聽老師的。
學醫也並沒什麼不好,何況學業方向的抉擇並沒有影響一個學子的興趣——打籃球。是喜愛運動的結果嗎?一個1.74米的身量,進入大學之後,還很快長高了6公分,直至一米八。如果說,大多數學生剛進大學學醫,很快會為那麼多那麼厚的書本,那麼多陌生的專有名詞所困擾,很快陷入了死記硬背的焦慮,劉磊則依然會將更多的課餘時間,拋擲在長28米,寬15米的籃球場上。奔跑、跳躍、投籃……塑造了一個籃球明星的身影,及至五年大學生涯,他的存在,都是校隊南北征戰奮勇奪冠的堅實理由。
一個頗值得回憶的細節可以佐證:一個同是校隊的同學,某次因車禍造成腦外傷,躺在醫院裏一個月之後才甦醒,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說的是,劉磊的籃球打得真好啊!
學醫枯燥嗎?枯燥,你看僅一個生物分類,就有界、門、綱、目、科、屬、種等等之分別,枝杈斜逸,佶屈聱牙,多難記啊!學醫好玩嗎?好玩,每一門課程,都是一個萬花筒般的五彩斑斕的世界,紛紜萬端,又深不可測。
如果說大一都有點懵擦擦,到了大二是一轉折點。知道了目標在哪裏,需要沉靜,清醒,同時也需要努力。
猶記得開始上生物課,開始做小動物解剖,即便一隻青蛙橫陳在解剖台,一些女生也大驚小怪,不敢驀然動手。僅僅一年,同樣是這些女生,不僅面對解剖台上的真人屍體,面無懼色地舉起解剖刀,還可以在休息間隙,一旁淨手之後吃東西。
史稱七七、七八,乃至七九高考恢復之後的三屆學生,是時代的幸運兒,不僅他們當中的年長者,趕搭上了讀大學的末班車,還因那些曾經被時代的風浪打得七零八落的學者歸隊,得以重新綻放人生的芳華,燃燒人生兼學識最後的熾烈。
幸運者之一劉磊,在學校老師中,遇到不少飽學之士,如陳榮殿。
陳榮殿是福建漳州人,1942年畢業於湘雅醫學院。1945年前往美國,在波斯頓麻省總醫院進修。曾任湘雅醫院醫師,中央醫院外科住院總醫師、主治醫師,廈門鼓浪嶼救世醫院院長。1951年北上大連,歷任大連醫學院外科副教授,教授。六七十年代支援「大三線」隨院遷往貴州,在遵義醫學院任教授、副院長、院長等職。他在外科醫療上具有革新精神,經過反覆觀察、細心研究,大膽改變胃大部切除的手術方法,採用「華氏II式空腸近端對大彎的胃空腔吻合術」後經證明這種方法併發症少,治癒率高。在我國較早開展了脾腎靜脈吻合術治療門脈高壓。編著有《外科學》、《新急腹症學》等,陳榮殿是我國享有盛譽的外科學家。這些因自己的研究成果寫進了教科書的專家學者,就在校園裏,講台前,大大激勵了莘莘學子的學習熱情。
三年級見習,那就較多地從課堂轉到臨床,穿着白大褂,掛著聽診器,跟着護士打針、抽血,跟着老師看片子,斷疾患。如果說課堂是將理論儲備在大腦裏面,那麼臨床便是將知識活化在血肉之軀。
四年級實習,實習是雛鷹奮飛前的拍翅,是船隻出海前的升帆,是演員登台前的綵排……四年級劉磊與一撥同學一起,從西南斜拉去東北,到了大連鐵路醫院——現在的大連大學附屬中山醫院,還有大連婦產醫院和大連兒童醫院。這是地理的轉換,言語的轉換和生活的轉換,更是學習的飛躍,視野的拓展和經歷的疊加。從內科到外科,從產科到兒科科……五花八門的病症,大大小小的病人,林林總總的病家,那是從生理到心理的瀏覽,從客觀到主觀的感受,從自我的掌握到他人的判斷。
猶記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因比較頑皮,在家不受大人待見,不時遭到父親的打罵。當他說不想上學的時候,家人錯以為他是想逃學,呵斥不已。直到孩子昏迷了,才緊急送往醫院,經過診斷是顱內重度感染。一家人聽聞之後,頓時驚慌失措,跪下求情。醫生們採取了各種辦法,全力以赴,終因孩子病情過重,失去了最佳的施救機會,回天乏術了。痛哭中的孩子家長,傷心,自責,懊悔,那一幕給年輕的實習生劉磊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所謂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此乃很多年以來,醫生耳熟能詳的誓言,當看到一具活生生的生命無可挽回地消失之時,此種語錄,此種誓言與此種承諾,才有了黃鐘大呂一般鏗鏘作響的擊打力量。
在鐵路醫院臨床實習,還遇到一位來自鐵路機務段的段長,才30多歲,不幸患了紅白血病,這是一種原因未明的造血組織惡性疾病。段長像一位大哥,為人謙和,談吐儒雅,對自己的職業帶着一種莊嚴與神聖感。同樣不幸的是,當時的醫療水平,對此種惡疾依然束手無策。一位昂然走進來的患者,最後是被抬回家的。他臨別的眼神,既是告別,更有無奈。很久,劉磊都沒有辦法忘記那樣一種錐心刺骨的眼神。
這兩個實習期遭遇的病例,像鏡子一般,照出了醫藥的短板,醫生的痛點,醫學的命門。當一個良醫太不容易了,他身上被寄予了病人重生的所有希望啊。只有點燃這種希望,並將這種希望轉化為金屬一般質地的堅硬的現實,醫生才能輕吐一口濁氣,感受到振奮、自豪與驕傲。
大學寒窗苦讀五年之後的1983年,劉磊以優異成績畢業留校(附屬醫院)工作。
三
醫生界一直流傳「金眼科,銀外科,累死累活婦產科」之說。劉磊則一直對外科情有獨鍾,尤其是醫學院的附屬醫院,無論從科研還是臨床,都有較好的提升空間。不僅當年,即便現在,對學醫者而言,留在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都是不二之選,因為它具備當一個好醫生的三個基本條件:教學與科研打通;醫院具有500張病床以上,科屬齊全;有一批好教師、好醫生。
1980年代,「大三線」漸成陳年往事,很多在「備戰」時期遷去山鄉的軍工企業,開始遷到交通便利的城市。大連醫學院也不例外,在原址復辦,一些富有經驗的老教師先後返回大連,為復辦的大連醫學院輸送血液與大腦。
遵義醫學院及其附屬醫院,這一批高考恢復之後的頭一兩屆大學生,得到迅速的隊伍補充與業務錘鍊。工作的最初5年都在醫院的小兒外科度過,劉磊勇於任事,從不懈怠,進步很快,成為了科室的中堅力量。因父母退二線之後,返回了故里長沙;為照顧年事漸高的父母親,劉磊於1988年也回到了嶽麓山下,湘江岸邊,調入了湘雅醫院二附院。
湘雅醫學院的前身是湘雅醫學專門學校,創辦於1914年,由湖南育群學會與美國耶魯大學雅禮協會聯合創建,是中國第一所中外合辦的醫院,學院造就了湯飛凡、張孝騫、謝少文、李振翩等一大批中國海內外有影響的醫學專家。曾享有「南湘雅、北協和」之盛譽。湘雅二醫院(原湖南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始建於1958年,目前是一所衛生部直屬的大型三級甲等醫院。
劉磊倍感幸運的是,在這裏他與金慶達老師、華曉楷老師等品德高尚、業務精良的老一輩學人相遇。何況金慶達老師也對陳老師執弟子禮,陳老師任住院總醫師之時,金老師任住院醫師。聽聞劉磊也是陳老師的學生,金老師十分高興,在日常工作與學習中,給予了他更多的關愛。
回憶人生的旅途,平坦與坎坷交錯,劉磊甚為感慨的是,從遵義到長沙,老一輩教授、醫師獎掖後學的精神與細節令人永難忘懷,他們在重大與疑難病症前的處置及放手,較之耳提面命,更能培育一隻羽翼漸豐的鷹隼展翅奮飛。
一個人命運的轉折關頭,往往孕育在一兩樁未曾預料的小事裏。那是1991年,一個9歲的孩童因上消化道大出血,經緊急手術之後,出血仍未完全止住。輸血迫在眉睫,血庫卻恰恰缺少與孩子匹配的A型血。病孩的家屬焦急地籲請:能不能請劉博士過來?其時,劉磊正在讀湘雅醫學院的在職博士學位,聽主治醫師說,家屬在叫他,應聲趕到。既然是輸血,血源為第一要務。劉磊記得自己是B型血,與病孩的血型不符,卻又不好直言叫某某同事獻血。只有轉圜道,查一下誰是A型血吧?
查後始知,正是自己才是A型血。
醫生開口無戲言,劉磊當即立即捋起袖子,輸了300毫升獻血給孩子。
原本覺得這件事稀鬆平常,並不值得向誰誇耀。獻血之後,注意適當休息及營養,補充體力即可。未料事情又有變數,因病孩的父親是省里的勞模,聽說勞模的兒子生病需要馳援,第二天他所在的企業送來了一車工人,是為獻血的後備軍!各路記者聞訊而來,想必可以挖掘一個工人兄弟血肉相連,唇齒相依的故事。未料背後還有一個醫學博士、住院醫師主動給非親非故的病童獻血!
記者總是傾向從多角度報道,問臥床的孩子有什麼話要說?孩子想了想說,我來唱一首《愛的奉獻》吧:……這是心的呼喚,這是愛的奉獻, 這是人間的春風, 這是生命的源泉。再沒有心的沙漠, 再沒有愛的荒原, 死神也望而卻步……
這一幕經記者的生花妙筆渲染出來,再配之以孩童及家長真誠感激的照片,此時的劉磊想不出名都難。不管你如何解釋、逃避,面露羞赧之色,終究還是被美麗的花環套住,被鎂光燈追光,被英雄一般地打造定型。
在一輪又一輪的宣傳浪涌之中,劉磊博士有了兩個新的選擇,一是送去美國深造,誰都知道美國執現代醫學之牛耳,小兒外科當然也不遑多讓。再是留在國內找頂級專家聯合培養。一番斟酌,一番比較,湖南省兒童醫院的創院院長趙祥文親筆給遠在北京的張金哲寫信,鄭重予以推薦。1949年之前曾就讀於北平燕京大學醫預系的張金哲,還先後就讀上海聖約翰大學醫學院、上海醫學院,1950年,在北京大學醫學院建立小兒外科專業,成為中國小兒外科重要創始人之一。補一句,1997年張金哲榮膺了中國工程院院士。能在這樣的導師門下學習,劉磊分外高興與珍惜。學習期間,他對導師恭敬有加,眼捷手勤,獲益良多。攻讀博士期間,他還被派去日本鹿兒島大學訪學,東渡扶桑日本學醫,也曾是大文豪魯迅和郭沫若的選擇。能多一些異域文化及醫學的交流,當然是劉磊倍加珍惜的。其間他參加了在這裏舉辦的第14屆泛太平洋地區小兒外科研討會。那是1994年春上,櫻花爛漫的季節,來自世界各地的400多名的小兒外科專家濟濟一堂,切磋琢磨,呈現了最新的醫學成果,對於30出頭的劉磊來說,大開眼界,激勵了他投身醫學事業,做一流手術,寫一流文章,當一流醫生的信心與決心。他的博士畢業論文《肝母細胞病P53基因、P21蛋白表達的臨床與實驗研究》獲得同業專家的一致好評,並在中華醫學會主辦的核心期刊《中華病理學雜誌》上刊發。劉磊在校門多出的學習中,體現很強的鑽研與創新能力。該年,他以優異成績進行論文答辯並獲取了醫學博士學位。
1994年,劉磊獲得醫學博士學位之時,全國的小兒外科博士只有屈指可數的7人。
回顧自己在小兒外科方面的長足發展,他感情真摯地回憶自己在湘雅醫學院的導師韓明、房獻平、華曉楷等多位專家,更有湖南兒醫小兒急診的引路人、老院長趙祥文,他們的仁心仁術,對於一個成長中的青年醫生,無疑具有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滋養力量。
四
八九十年代,改革開放之際娩出的深圳,以敢闖敢試的窗口和排頭兵的美譽聞名全國。劉磊第一次來深圳是1992年,撲面而來的都是新鮮的氣息,感受到一張白紙上「繪圖」的輕捷與快速——那會兒,深圳兒童醫院與北大深圳醫院,同時在荒嶺上破土動工,經濟特區「三天一層樓」的建設速度,令從內地過來的人很受鼓舞。劉磊也不例外,孔雀東南飛,來深圳,趕上特區經濟建設的大潮,這種信念促使他於1997年仲春時節調來深圳兒童醫院。
回頭來看,劉磊把人生一段長長的美好歲月,貢獻給了深圳兒童醫院。自1997年4月到2015年12月,從36歲到54歲,作為從內地引進的學科帶頭人,在這裏一呆就19個春夏秋冬!在深圳兒童醫院,劉磊的行政職務歷經過外科黨支書、科教科科長、副院長與院黨委書記;技術上則從一名副主任醫師,成長為一名多面擔綱與建樹的主任醫師,研究生導師。無論小兒外科、新生兒外科,抑或肝膽外科、泌尿外科的卓然而立……他都是見證者,參與者與創建者。
在小兒的不少疑難重症,如膽道閉鎖、腸扭轉,乃至連體嬰兒等成功的外科手術中,都留下了他業精於勤的身影。
說實話,他從未做好在知天命之年後又4年的2016年初,被一紙調令調往第三醫院的準備。
19年了,在兒童醫院留下了太多的汗水和成績,一個個堡壘的攻克,一門門學科的挺立,一塊塊牌匾的娩出,都是頭上青絲變白的兌取與交換。但是不講條件,迎難而上,也是劉磊人生詞典中常見的修辭。更何況,書記與院長的一肩挑,原本就是無聲的信任,無語的鞭策,無形的表達。
我請劉磊回顧一下他在兒醫所做的疑難手術以及病人的反應,或許因為這類的事情太多了,他平時又疏於對自己「事跡」的留存,一時並無答覆,忽然他想起翻看微信,原來是《南方日報》旗下的記者在2019年8月刊發的一條新聞《深圳女孩苦尋「劉伯伯」,救命之恩9年不忘》,這條新聞講述了劉磊作為一個出色的兒醫所做的千百手術中的一例。
2002年,才兩歲的小姑娘被查出患有膽總管囊腫,在深圳工作父母非常着急。他們想帶女兒回老家長沙的湘雅二院做手術,並很快聯繫了該院一位熟人醫生,希望幫助找個醫術高明的兒科醫生做手術。未料,這位熟人對跟他們說,「你們不要回來做了,我們有一位做手術很厲害的醫生調去了深圳市兒童醫院,他叫劉磊。」於是,父母心懷忐忑地帶着小女孩來到市兒童醫院,找到了時任該院外科主任的劉磊。17年過去了,孩童母親還清楚記得劉磊第一次給孩子看病的情景。「當時我們很擔心孩子的病,他就拿了張紙,畫圖給我們看,詳細解釋孩子的病是怎麼回事,需要怎麼做手術,圖文並茂的解說讓我們這些外行人都一清二楚。」最後,劉磊還安慰病孩父母:「你們放心,我們會盡一切辦法治療孩子的。」住進醫院後,劉磊對孩子的關心更是讓家長一直無法忘記。「從手術前、手術中到手術後,他特別熱情,有耐心。一看到他,不管是孩子還是家長都感覺很心安。」手術之後,責任心甚重的劉磊還隨訪了8年。見孩子完全沒有問題,他們就未再聯繫了。當孩子已經亭亭玉立,成長為一名大二的學生,一家仨才念念不忘地想要尋找失聯9年的劉大夫……於是,發生了後來頗為曲折的一個「尋親」故事。
視醫生為親人,這在醫患關係頗為緊張的當下,是多麼需要揄揚的春風時雨啊。
從九十年代調任籌建時期的深圳兒童醫院,到19年之後離開,劉磊救死扶傷,醫人無數,同時也培育了不少可以獨當一面的醫護人才,極一時之選擢拔為科室主任,無疑都成為了蒸蒸日上的兒童醫院的中堅。
儘管留在兒童醫院的背影甚多,可圈可點的故事難以縷述,劉磊依然認為,若論人生的華彩階段,三院的5年當在其中。
剛來的那幾個月,是摸家底,也是自查其短之後,感覺心頭沉甸甸的:人才匱乏,學科發展不平衡,綜合救治能力低下……內外不少人都把三院就看成是龍崗的一所普通醫院。兩個外科病房,年手術量少得令人咋舌。管理混亂的例子更是多入過江之鯽,用一句湖南人的口頭禪形容,真是「崽花爺錢不心疼」!劉磊回憶起,那是剛到三院第三天,國家衛健委來調研,到場之後,顯示屏不待見,黑屏了。追其責任,居然有4個科室分管電腦——多頭負責,便是無人負責。醫院除了日常救治病人,還承載著公共衛生的角色,總值班室無人接聽電話。凡此種種,不僅鬧心,簡直刺目,是可忍孰不可忍。劉磊終於鐵青了臉,從管理上動刀,如果說得罪人的事情繞不過去,那麼就從我手上來開始吧。
建章定製,何人不想值班,請申明理由。如果生病請開來病假條,不能值班就不能當科主任——既然身體欠佳,怎能擔當科主任的繁重與操勞?!
暗地裏的罵罵咧咧的多了去,他權當耳邊風!但凡對醫院的建設和發展有利,前面縱然是荊棘叢生,也得橫下一條心趟過去。
飲食男女,吃是天下第一要事。醫院食堂的滿意率很低,劉磊調研之後發現不到百分之四十,有人謔稱是「院長食堂」,認為必有貓膩。一個老同志說,如果要我來評價,一個字,差,兩個字,很差,三個字,太差了。改變食堂面貌,迫在眉睫,刻不容緩,不僅為了員工改善伙食待遇,也是給新一任領導班子揚威立信。順便說一句,偌大一個食堂,居然沒有領過「出生證」(包括衛生許可證,餐飲服務許可證以及食品經營許可證),劉磊進院後便接到一張來自相關監管部門的194萬元的高額罰單。
原本以為做一件不算太難的好事,做起來,才知道水渾如湯,麻纏百結。
為了打破「院長食堂」之咒,醫院決定重新招投標,如連續三個月滿意度不到百分之七十,就請餐飲團隊走人!新成立的膳食委員會,院領導集體迴避,十幾名委員清一色都是三院的中層幹部。膳委會最後選定了一家為騰訊、華為等大企業服務的餐飲集團。原來的餐飲團隊在三個月之後,繼續試用三個月,仍不能達標,卻似抱雞婆孵蛋——不肯挪窩。責令其交接之時,他們就來橫的,居然組織一群來路不明者進行圍攻。劉磊大刀闊斧的改革並非單打獨鬥,後面有執法部門撐腰,公安防暴大隊火速趕來排查他們的身份,未見過如此陣仗更不敢透露身份的一撥遊手好閒之徒,哪裏敢面對,頓時望風而逃。
食堂換了新團隊,伙食很快有了起色,熱氣蒸騰的飯菜之側,卻換來另一種說辭:劉磊食堂。言下之意,劉磊暗裏用「自家人」將伙食團拿下了。劉磊不動聲色地請十幾個膳食委員會的評委一道站起作證:遴選一個新的餐飲團隊,有無院領導跟你們打招呼?
評委會異口同聲而斬釘截鐵答道:一個也沒有。
陰風嗖嗖,在清白與正義面前, 「是故不攻而自敗也。」
如果說醫院的科室主任,是醫療隊伍的擔綱者與指揮者;那麼護士長則是醫院護理隊伍中的基層管理者和組織者,護士長本身的素質和管理水平與醫護質量有直接關係。提升即相關待遇,以往每次提升護士長,都有粉紅色的飛短流長。劉磊即任之後,把護士長的提拔下放到護理部,層須選拔,務必經過培訓而後擇優上崗。這樣看起來是削弱了一把手的權力,減少了個人自由裁量權,效果上卻是既堵塞了流言蜚語,讓眾人心服口服,同時不斷提升了醫護管理者的品質,夯實了病區病房管理的基礎。
動人,騰位,能上能下,原本是各行業、單位的改革要義,卻無疑觸動了一部分的奶酪,遭人嫉恨還在其次,做好背後挨人拍磚的準備,也並非小題大做。
劉磊的態度何其鮮明:複雜化的問題,儘可能簡單化處理,操作過程當然要經過深思熟慮。但是,瞻前顧後,疑懼太多,則必定一事無成!
荀子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致江海。如果說細節決定成敗,醫院的細節就在於病患者的日常感受當中。一次,劉磊在門診大廳走過,忽見一位30多歲的女子捂著肚子,表情痛苦。他立刻環顧左右,在散落的白大褂當中,很是希望有人迅速上來攙扶幫助,如果有誰上去,他一定要大力表揚。可是他失望了,幾分鐘過去了,女子仍在踽踽獨步。他快步過去詢問,周邊才有護士跟上來。
他敏覺到,一個冷落病人的畫面,背後彰顯的是服務意識的缺失。之後,他連續兩年請來清華大學管理學院的教師,培訓三院醫護人員,強化管理就是服務的理念。
劉磊給我深情地回憶當年就讀於兒科大家的門下,譬如導師張金哲,無論是什麼身份的病人進來,他必定站起迎接,以示尊敬。為緩解稚齡孩童的懼怕情緒,張金哲總是藹然可親地跟孩子交流;若是天寒,他會將聽診器在手心裏焐熱之後,再緩緩伸進孩子的前胸後背默默地聽診。正是這麼多年的耳濡目染,給劉磊打下了深刻的醫學人文的烙印。他在三院反覆強調:毋庸置疑,醫生需要得到病人尊重,但前提是,病人需要得到醫生的尊重、呵護與關愛。多予病人一絲光亮,一縷溫情,一點耐心,多聽聽他們的傾訴,多給他們一些解答,對於樹立病人康復的信心,其功用不亞於各種中西藥物!
劉磊感嘆醫科院校沒有單獨開設「醫學人文」課程,我不由得想起,平生在大學任教30多年,曾經擔任師範生的教學任務數年,所謂「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師範生,也缺乏一門貫穿始終的「師範人文」課程。
2020年庚子年,對每一個地球人來說,都是耿耿難忘的一年。新冠病毒的突如其來,令全世界目瞪口呆,如臨大敵。深圳市委市政府要求三院「四集中」:集中患者、專家、資源、救治。此令一出,三院責無旁貸地成為深圳唯一確診患者的定點收治醫院。深圳在比鄰香港,面向內地與全球的廣泛往來之中,肩負重任,而一院之長的領頭雁劉磊,其擔荷的分量可想而知。
2020年1月12日,一年一度的春運大幕開啟,深圳有1000多萬流動人口,在深圳的湖北人接近200萬,據專家研判,超大城市的鵬城將是全國最危險的地方之一。劉磊及三院的千餘名醫護同行們,能夠應對這場史無前例的大考嗎?不僅各級領導,連同全市2000多萬雙目光及遠近的防疫工作者,此刻都向右看齊一般,盯著了深圳三院。
到了1月下旬,醫院每天都會收治幾十名患者,高峰時刻,一天收治達60名。全體醫護人員眾志成城,按手印請求上前線的多達400餘人。
即便全副「武裝」,外省市不少收治新冠患者的醫院,都留下了醫護人員或病人交叉感染的遺憾。避免「院感」既是政治任務,也是人道責任,劉磊對所有科主任說:「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好自己的士兵;在前線艱苦奮戰的戰士,他們一個都不能倒下。」為此,他日以繼夜,帶領院感團隊制定了77項流程制度、修改了110多個版本、近10萬字的防控規範,最終實現了全院零感染!
「有超世之功者,必應光大之寵;懷文武之材者,必荷社稷之重。」截止2020年5月21日,深圳市最後一位新冠肺炎確診患者出院,深圳實現「清零」之際,抗疫持續了131天,作為深圳市唯一一家定點收治新冠病人的三院,已經救治了確診患者462人,出院459人。
這是一份了不起的令人咋舌的精彩答卷。
問及在所有救治的患者中,劉磊印象最深的是誰。
他答,印象最深的是武漢來的老高。老高1月22日入院時67歲,檢查前後已經合併了嚴重的慢阻肺、高血壓、腎功能不全、胃癌並胃大切等12項疾病。2月份,老高經歷了兩次氣管插管,一次氣管切開,2月底開始,人已進入昏迷狀態。專家會診多次都表示沒有把握救活老高,劉磊就給大家打氣:「老高當過兵,生命力頑強!還是有希望,千萬別放棄!」
3月20日,老高忽然醒了!護士們趴在他耳邊說:「您的女兒和外孫都在等你回家呢。」老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當天,在視頻里看到爸爸醒了,他女兒張口就哭了:「爸,你還活著啊。」老高也哭了,在場人無不動容落淚。
劉磊還記得老高下呼吸機之後,寫下的第一句話是:「大概什麼時候出院?」拔管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想喝椰子雞湯」。為了讓老高盡快如願出院,劉磊組織了三院每天30多名專家會診,醫護人員24小時看護他,他一步步、一天天地好起來,從臥到坐,從坐可站,從站能走。
足足184天過去,他終於康復出院了。出院那一天,劉磊去送他。老高不善言辭,嘴上不停地說「謝謝,謝謝!」,雙手不停地作揖,眼淚直流。我拉著他的手,笑著說:「 你總算活過來了,可把我們折騰壞了。」雖然歷經折騰,但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回來了,沒有哪個醫生不是打心裏感到幸福與驕傲的。
前幾天,老高的愛人發來一段他在小區散步的視頻,步伐矯健,恢復得看不出來遭受過大病!劉磊看後不禁眼睛一紅:這是生命的奇蹟!為了從死神手裏奪回病人的性命,劉磊和同事們真是宵衣旰食,什麼都可以豁出去!面對歷史、當下及未來,他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們盡心了,經受住了這次「大考」!2020年 9月8日,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劉磊代表三院同事以及深圳的同行,參加了此次全國表彰大會。他的步子既輕捷又凝重,除了激動,他內心更多的是感動。榮譽催生的是力量,感慨生發的是精神。
我在三院院辦李婷那兒,了解到,疫情肆虐的時期,劉磊院長和班子成員,每天下到新冠危重病人的病房組織會診,確保每個病人診療的獨特性,針對性和有效性。抗疫一年,三院積極探索新冠肺炎致病機理、臨床特徵等前沿科學問題,先後創下多個全國「最早」:一、最早應用自主合成引物和探針確診除武漢外新冠患者;二、最早發現 「人傳人」病例;三、最早發現兒童病例;四、最早提出有「糞口傳播」可能;五、全球首次使用冷凍電子顯微鏡觀察新冠病毒經滅活後的真實形貌及結構;六、全球率先進行法匹拉韋臨床治療研究並取得突破性結果;七、全國首家醫院開展基於抗體的治療研究,分離得到高活性中和抗體,為研發抗新冠病毒抗體藥物打下堅實基礎;八、單細胞測序研究揭示新冠重症化發病機制,繪製出全球首個新冠肺炎肺臟免疫細胞單細胞轉錄組和免疫組庫圖譜等。
不要小看了這些「最早」,它們不是一連串冷冰冰的數字,而是意味着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譬如最早向鍾南山院士匯報並得到認可的「糞口傳播」,這就為預防疫情的擴大提供了堅實的病例依據。
我在劉磊侷促的辦公室,看到一面錦旗,上面書寫:致敬三院院長劉磊,抗疫英雄,醫者仁心。王先生及其家人敬贈。迎面牆上則是一幀牡丹青竹圖,如果說牡丹象徵富貴,圓滿和濃情;那麼青竹則寓意淩霜傲雨,挺拔不敗。
五
劉磊已經獲得了很多的榮譽,如2018年榮獲深圳市衛生健康「十佳傑出貢獻者」,深圳市委衛生工委優秀黨務工作者,2020年榮獲廣東省勞動模範,廣東省醫院優秀院長,以及2020年深圳經濟特區創建40周年之際,獲深圳市委、市政府表彰的「40年40人」……
相較個人榮譽,劉磊更看重的是這幾年三院的長足發展:他帶領醫療團隊以國家結核病臨床醫學研究中心建設為核心,感染病國家臨床重點專科與器官移植學科建設為兩翼,新發傳染病及疑難感染病、肝病、愛滋病為支柱,八個綜合性特色專科為支撐的「一體兩翼,四輪驅動、八大支撐」的綜合發展戰略。就在我採訪劉磊之後的3月20日,三院還主辦了「鵬城肝移植創新論壇」 。
三院於2017年通過三級甲等評審,創建了深圳市器官移植中心,2018年獲得廣東省高水平醫院榮譽,2019年獲得國家感染性疾病臨床醫學研究中心榮譽(深圳唯一),2020年在全球抗疫「並跑」競賽中實現了「領跑」,向時代和人民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回首三院近5年以來的變化,劉磊覺得可以用翻天覆地來形容。首先是打好了三大戰役,一是拿下肝腎器官移植資質,作為全國四個一線城市之一的深圳,之前尚沒有一個器官移植資質單位,對提升深圳醫院的醫療水平和知名度,極為不利。三院去年所做肝移植手術,在全國102家有移植資質的醫院中,排名第16,進入第一方陣。尤值一提的是,三院在2019年做過4例愛滋病毒感染者的肝移植手術,全部成功,填補了國內空白,震動遠近。其二,創建以結核病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國家感染性疾病臨床醫學研究中心,4年前在北京答辯與角逐的還有兩家老牌醫院:北京胸科醫院,上海肺科醫院。當評審專家問及劉磊,深圳三院歷史這麼短,為何要申辦這個醫學中心?劉磊答,深圳特區創建不到40年,創下了很多個全國第一,創新恰恰就是深圳這個改革開放的前沿、窗口和排頭兵的特質。評審專家被他富有感染力的演講所打動,一舉將「中心」投給了這個最年輕的醫院。其三,作為特大城市的深圳,是本市新冠病人唯一的收治醫院,打了一場遠近聞名的十分漂亮的狙擊戰。
三個大台階的夯實——硬件設備大大改善,高居市屬醫院前列。如全球第一條生化檢驗流水線,抽3毫升血可以檢驗157個項目;引進的達文西機械人,可以隔空做手術,大大減低了醫生的感染風險。其二,P3實驗室的建立。此種重點實驗室平台,千萬級儀器設備,對一個醫院的臨床及研究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其三,人才引進與培訓。年輕有為的科技部「傑青」人才張政的引進,意味着三院的病毒學研究有了全國性的領軍人物。這些年,從部隊的302、307、309等醫院,從湘雅醫院、哈醫大……引進了數十名各科室的中堅力量。同時外送培養,打開年輕人的醫療眼界,僅先後送去美國名校培訓的就達76人。
三大戰役,三個台階,從根本上扭轉了三院此前的被動局面,使三院從單一的傳染病專科醫院逐步形成了「強專科、大綜合」的臨床特色,並發展為粵港澳大灣區和珠三角地區規模最大、設備最先進、功能最完善的感染病與傳染病診療與研究中心,以及具有科、教、研高水平的研究型的三級甲等醫院。據2019年12月中國醫學科學院發布的「2018年度中國醫院科技量值排行榜」,三院結核病學科在全國排名第3,傳染病學科在全國名列第13。
「澤如凱風,惠如時雨」。作為一名出色的醫務領導工作者以及他帶領的1860名醫護人員,沒有什麼比看到自己的病人一個個康復出院,看到自己的同事一天天道行深厚。看到自己的醫院一級一級台階躍然而上,更令人愉悅的了。這也是劉磊前不久在溫州醫科大學與同道們交流時感受到的,將一個個impossible(不可能)變成一個個possible(可能),撬動這個轉變的槓槓,便是責任、勇氣與智慧。
是的,敬佑,守信,精進,公正,學習,擔當……如鐫如鏤地存留在一個大醫生的足跡里。(文:教授,一級作家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