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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晉雨果獎得主海漄:歷史不應成為科幻的包袱 而應提供更多養分

新晉雨果獎得主海漄:歷史不應成為科幻的包袱 而應提供更多養分

責任編輯:鄭嬋娟 2023-10-23 08:34:53 來源:晶報

10月21日晚,第81屆雨果獎(Hugo Award)獲獎名單正式揭曉,來自深圳的中國科幻作家海漄以作品《時空畫師》榮獲最佳短中篇小說(Best Novelette)。該作品首刊於新星出版社和八光分共同出品的《銀河邊緣009:時空畫師》(2022年4月出版)一書。

雨果獎是世界科幻領域最著名和最重要的獎項之一,以「科幻雜誌之父」雨果·根斯巴克的名字命名,獲獎作品由世界科幻大會World Science Fiction Convention的成員投票選出,並在每年的世界科幻大會期間揭曉。《時空畫師》是短中篇小說類別入圍的唯一一部中國科幻作品,以北宋名畫《千里江山圖》創作的前因後果為主要內容,將歷史、科幻與推理相結合,古今兩條線索交織並行,書寫了一段令人唏噓的繪畫往事。

本期書評,我們專訪了海漄,與這位新晉雨果獎作家聊聊創作中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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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1日,中國作家海漄(中)創作的《時空畫師》獲最佳短中篇小說獎。新華社圖

說《時空畫師》是最滿意的作品還太早

晶報:獲得雨果獎是什麼感覺?

海漄:挺意外的,雖然已經是多年的科幻迷了,對雨果獎也算耳熟能詳,但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是之前從未想過的。作為近年來逐漸破圈,朝氣蓬勃的一類亞文化,科幻迷是整個科幻圈和科幻文學最核心、最寶貴的財富。我離開學校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日常工作也很忙,很少參與相關活動,只和有限的幾個編輯、作者有些許交流。而雨果獎和世界科幻大會是屬於全體科幻迷的盛會,有幸參與其中對我來說完全是意外的驚喜。

晶報:《時空畫師》是你最滿意的作品嗎?

海漄:現在我基本保持着一年寫作2-3篇中短篇小說的速度。如果對標許多類型小說作者,這個產量是很不合格的,即使放在科幻圈內也是個很低的水準。這有個人時間精力、寫作追求等多方面的原因,但我確信自己的創作之路還會很長,所以這個時候來考慮哪篇是最滿意的還太早了。不過無論何時,最有資格評議作品的始終是讀者,他們會告訴我他們認為最好看、最喜歡的是哪篇。而我作為作者,肯定會有自己的偏好,從前《龍骸》是我自認為想象力與科學原理結合最簡潔和突出的;《江之怒》是人物塑造最成功的;《時空畫師》應該是在想象力和歷史傳奇中平衡最好的。

晶報:《時空畫師》裡硬核的科幻元素其實並不多,它比較「不類型」。

海漄:我曾經癡迷各類歷史劇和紀錄片,也看過央視節目《國寶檔案》裡介紹過的北宋名畫《千里江山圖》。讓我感興趣的是,根據畫末題跋,作者作此畫時年僅十八歲。這位名為「希孟」的天才少年,何德何能竟得於書畫一途自號「天下一人」的宋徽宗親自指點?他又師承何處,未及弱冠便有如此功力?帶着這些疑問,我開始翻閱相關資料。但驚艷絕倫的開場竟是絕唱,此後「希孟」便從史籍中消失了。身懷曠世之才的他為何就此沉寂?他的結局如何?隨着查閱的資料越來越多,我隱隱發現希孟的人生好似一個木偶,每個關鍵節點背後都隱隱透出權相蔡京的身影。希孟、宋徽宗、蔡京,他們三人有怎樣的糾葛,希孟隕落的真相是不是就隱藏其中?

回到畫作本身,根據相關考證,畫作中不少景物在現實中都有原型,卻分布在全國各地,並無軌跡規律可循。作畫之前,希孟想必已經在宮廷畫院中經過了長期的學習,那麼在如此封閉的環境中,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希孟可能在少年之時便飽覽大宋山河麼?或許是一個科幻作者的自覺,我想到了《你一生的故事》中模糊時間與空間界限的外星生物七肢桶。也許,我能藉助科幻的力量,為這位少年天才續上一段沒有遺憾的人生?於是,這個故事慢慢有了雛形。而在希孟身後的另一位宮廷畫家身上,我看了一種歷經苦難後仍然熱愛生活,在幻夢與俗世中悠然自如的灑脫。想必希孟會對這樣的安排滿意吧?

這篇小說中的主要科幻元素與特·德姜名作《你一生的故事》中對未來的預測其實是類似的。在不同維度,時間可能是線性的,也可能不是,這讓它的預測成為可能。當然,這只是故事中的設定而已。據我所知,雨果獎對於科幻元素的「軟硬」,是否「稀薄」還是很寬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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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漄:深圳市作家協會會員,資深科幻迷,紀錄片愛好者。對或然歷史及怪獸題材情有獨鍾,作品追求在不改變真實歷史的前提下,重構、解析某段時空背後的故事,以此展現歷史的恢宏與個人的渺小,營造如紀錄片一般的真實感和驚奇感。

晶報:是的,你的科幻創作更多的是涉及歷史題材,為什麼想要從歷史的角度出發,去創作科幻作品呢?歷史會成為科幻的包袱,還是給予科幻更深的內涵呢?

海漄:任何人,居於歷史中都是渺小的,在悲劇化的真相前更是無力的。但這並不妨礙一代代英雄,一個個平民百姓閃爍出屬於自己的光芒,這便是文明存在的意義。這也構成了我寫作的動機之一,創造一個個恍若紀錄片般真實、歷史般厚重,但又天馬行空的幻想世界,用其中角色的掙紮和反抗來體現人類的勇氣。寫作中,在幻想之外我力求真實,不可避免地要搜尋和查找大量資料。歷史本身就是極為精彩和豐富的,只要翻找的材料足夠多,總可以在其中找到一星半點與腦海中故事不謀而合的交匯點。尋找這種巧合既是一種樂趣,往往也是我一篇小說逐步構建起框架的過程。在大多數人的觀念里,歷史代表的是「過去」。但事實上,它是動態,緩慢而滾滾向前的。它對應的是一個文明的延續過程,因此它是過去的,但面對的卻是未來。它不應成為科幻的包袱,而應該為科幻提供更多的養分。

晶報:《時空畫師》為何採取了雙線敘事呢?其實能看到,作品中硬核的科幻元素並不多,那麼你希望你的科幻作品是具有哪些品質的?

海漄:無論採用何種敘事方式,我最關注的永遠是如何讓我的讀者儘可能地理解和融入我的故事。就《時空畫師》而言,古代的故事需要現代的線索重啟,關於過去歷史的想象也需要古人視角來代入,雙線敘事是很自然的選擇。我並不在意所謂「硬核」的科幻元素多寡,對自己的作品,如果能同時滿足「有趣」「好看」這兩條,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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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邊緣009:時空畫師》 八光分文化·新星出版社

科幻的概念應由讀者決定

晶報:你是如何定義「科幻」的?對於你來說科幻意味着什麼?

海漄:「科幻」的定義長期以來莫衷一是,關於科幻小說應該姓「科」還是姓「文」的討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引發爭論。在這方面,我反對持有一套固定的標準。在認可科幻不等同於科普的前提下,科幻的概念應由讀者決定,讀者是挑剔的,同時也是包容的。作者就如一個廚師,做一道咸鮮口的菜,偏咸口還是甜口,可以不斷地做出嘗試,只要食客滿意就是道好菜。科幻之都成都同時也是川菜之都,曾經有個成都的編輯痛心疾首地告訴我,正宗川菜應該是不辣的,可廣大人民群眾喜歡,川菜逐漸變辣又有何不可?科幻中「科」與「幻」佔比多少在我看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本着對科學的敬仰的尊重,對幻想的包容和癡迷,為讀者呈現出最好看的故事,正如廚師尊重食材,保留本味,以饗食客一般。「科幻」對我而言是一個獨屬於自己的私密花園,是我偶爾脫離現實,放鬆自己、享受孤獨的港灣。作為讀者,我默默被感染和輸入,作為作者,我也渴望去講述和分享。我想這意味着我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與它相伴。

晶報:能否講講你感興趣的科幻作家或科幻作品有哪些嗎?

海漄:我的科幻啟蒙始於新華書店中的《海底兩萬里》《珊瑚島上的死光》。但真正作為愛好,是從看《科幻世界》雜誌開始的,劉慈欣自然不可不提,但早在《三體》之前,我就會很期待地在每期目錄中尋找他的名字了。即使在《三體》之前,大劉在國內科幻圈內也是頂尖的幾名作者之一,他優秀的作品也遠遠不止《三體》和《流浪地球》。此外,潘海天的《餓塔》,王晉康的《生命之歌》,何夕的《異域》《天生我材》,劉維佳的《高塔下的小鎮》都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品。國外作家方面,傳統硬科幻我非常推崇哈爾·克萊蒙特的《重力使命》,相對晚些時候,特德·姜的所有作品都值得細細品讀。另外,小林泰三、石黑達昌、小川一水三位日本作家的作品,我也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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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漄

在大城市寫作求片刻安寧

晶報: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科幻創作的?它跟你的學習或者工作以及生活有具體關聯嗎?能否以作品創作的時間順序,介紹一下你創作過程的一些重要節點呢?

海漄:最早應該是在2011年或2012年,不過那時僅僅只是出於科幻愛好者那種「看多了我也來試試」的簡單衝動,連自己也沒太當回事。雖說我的本職工作與科幻沒有任何關聯,但2016年、2017年左右,我的工作發生了一些變動,有那麼短短的一個「窗口期」不那麼忙了,我也因此有空閒用相對成熟一些的心態來做自己想做的事,並且在之後工作和生活重新忙碌起來後也沒再受影響。2019年的《血災》應該算是我潛心寫作的第一篇小說,雖然現在看來它有種種問題,但至少那是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將故事擺在了最重要的位置;2020年的《龍骸》,這篇小說的核心創意在此前不完整的幾篇作品中不斷錘煉,最終達到了我自認為的圓滿,直到現在,它仍然是我在創意方面最滿意的作品;2021年的《江之怒》,我開始嘗試在歷史考據的基礎上賦予人物更多的性格,通過他們在歷史漩渦中的掙紮和奮起,來襯托個人、集體、文明的意義,這篇作品後來進入了銀河獎最佳短篇的入圍名單。同年,《走蛟》獲得冷湖獎最佳中篇二等獎,我開始逐步掌握一些寫作技巧,開始寫作中篇。接着,就是2022年的《時空畫師》了,它應該是我創作科幻小說階段性的小結,在這篇作品中,我盡力平衡了故事、人物、歷史的關係,希望能給讀者帶來一篇成熟之作。

晶報:一開始寫作時發表的平台在哪?受眾是哪些人呢?

海漄:第一次發表是在《今古傳奇·故事月末》上,那家雜誌受眾相對龐雜,聚集了大量類型文學愛好者,而不僅僅是科幻迷,我在故事中偏好懸疑色彩,與這家雜誌風格的影響密不可分。近期在《銀河邊緣》和《科幻世界》上發表過幾篇小說,受眾大概就以科幻迷為主了吧?

晶報:初始創作時順利嗎?有感到孤獨的時刻嗎?

海漄:最初寫作完全屬於一時興起,談不上順利與否。在2019年《血災》發表後,開始進入一個相對認真和自律的階段,雖然產量不高,但好在節奏穩定,不求快,但求細水長流。當然也有許多挑戰,主要是緊張的時間和精力,但總的來說還算順利。至於孤獨的時刻當然有,而且很多,但它不會對我產生什麼困擾。其實何止寫作,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學習和生活,人與人之間的悲喜多數時候並不相通,孤獨本就是常態。就我個人而言,在熱鬧喧囂的大城市裡靠寫作求得片刻平靜和獨處,是件挺自在和舒服的事。

晶報:寫作的過程中有經歷過瓶頸嗎?如果有是怎麼解決的?

海漄:可能我產量不高的緣故,目前還沒有感受到「瓶頸」。不過肯定會有情節卡殼,知識儲備不夠用的時候,這個時候沒什麼特別的辦法,放一放,看看其他雜書——關鍵就是雜,不需要刻意和功利地去尋找目標,跟着自己的審美和志趣走即可。不知不覺,你落筆時也會帶上自己鮮明的印記,這樣寫出來的東西,不一定是優秀的,但起碼是獨特的。再就是好好生活了。宇宙很大,生活更大,現代社會把人困在一個個固有的範式中,生活和工作越來越僵化。好好生活,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家人。人間煙火是可以把這些範式軟化的,自然而然地,重新動筆時,文字也就鮮活了許多。

晶報:是否曾經有中斷過創作(或者拋之腦後)的時間段呢?當時是如何考慮的?

海漄:當然有。沒其他原因,單純就是太忙沒時間。比如年底項目趕進度時,比如陪太太坐月子時。當時想的很簡單,只要我的想象力和表達還未枯竭,晚一點再寫又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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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漄。新華社圖

寫作是一項既簡樸又奢侈的愛好

晶報:「漄」應該是一個現在比較少見的古字,能不能介紹一下「海漄」這個名字背後的含義呢?

海漄:最初只是「海涯」,即海角天涯。但有次在爬一座小山時,雖然它不高,卻離海很近,心中驀然升起倚絕壁,眺碧海的暢快。山海之間,即使一座小山也能被賦予豪情壯志,這個「山」就理所應當地加上了。而我也在幾年後來到了小山所在的城市。

晶報:你的日常工作是非常忙碌的,996,那麼你創作的節奏是怎麼樣的?大概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進行創作的?

海漄:我在金融行業從事市場工作,離寫作和科幻都很遙遠。但基本上,我會把寫作當作一種轉換大腦思路,放鬆身心的方式,工作日睡前能寫上一小時就算不錯,實在太忙太累也不強求。休息日會相對多一些時間。家人對科幻並不了解,但很理解我不時享受個人空間的需求。今年我的孩子出生了,太太很辛苦,雖然保姆、父母都能分擔,但我不願意缺席孩子成長的點點滴滴,目前半歲的寶寶還有夜醒和夜奶的習慣,主要由我來搞定。看着寶寶在懷裡安穩地睡去,那種被他信任和依賴的幸福感是可以沖淡疲勞的。只是這樣我的睡眠變得零碎,也要求我在寫作時間裡拿出更高的效率,再就是由沒有午睡習慣變為一到中午倒頭就睡。我還在慢慢調整,但相信問題不大。

晶報:你也提到你其實比較少參與科幻活動,我們知道科幻寫作的圈子其實並不那麼大,更多靠相互取暖。你覺得科幻寫作,需要什麼樣的環境來支持呢?

海漄:我始終覺得,閱讀和寫作是一項既簡樸又奢侈的愛好。科幻閱讀和寫作也不例外。只需要不多的花費,就能囤上足夠幾年閱讀量的書,而寫作僅僅只花費一台電腦,一杯咖啡就足夠了。但它們的奢侈之處在於,需要自由的時間和自由的心態。所以說,閱讀和寫作某種程度上是很私人和孤獨的,我們當然會有些小範圍的交流,但相互取暖倒談不上,我們是孤獨的,但我們也是富足的。以後如果有機會參加一些活動,拉上那幾個朋友找家小店,自在地吃喝聊天就夠了。至於需要什麼樣的環境支持?得益於大劉的大放異彩,以及諸多平台、作者、愛好者的長期耕耘,現在科幻寫作的環境相比從前已經好很多了,也獲得了方方面面,包括政府的支持。今年在成都舉辦的世界科幻大會就是最好的例子。接下來,真正需要的,是作者們沉下心來,努力創造出更多經得起市場和讀者考驗的作品。

責任編輯:鄭嬋娟 新晉雨果獎得主海漄:歷史不應成為科幻的包袱 而應提供更多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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