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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深地名故事|八百年的巨變與堅守 深圳下沙村的前世與今生

港深地名故事|八百年的巨變與堅守 深圳下沙村的前世與今生

責任編輯:靜文 2024-01-28 08:04:29原創 來源:香港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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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尹昌龍

 村落是個小窗口,看見的是個大世界。透過800年下沙村的變化,我們會看到深圳這片土地綿延不絕的傳統和滄桑變化的今天,以及值得期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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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拍深圳上沙村、下沙村。中新社

 靠近深圳河入海口

 農漁並存金黃產業

 下沙是深圳市福田區南部一個古老的村落的名字。它曾經與上沙、沙嘴、沙尾、新洲、石廈等六個村共同屬於沙頭街道。到廣東來,遇到的地名往往與一個字糾纏不清,那就是「沙」,像沙頭角、上沙、下沙,還有沙頭、沙尾。特別像沙頭、沙尾這樣的名字,聽起來像「殺頭」「殺尾」,有點恐怖,讓人覺得不夠文雅,起的名字有點土。其實也不盡如此,地名的奇特往往與地理有關,這些地名的詞根都是「沙」,實際上是指沙灘。在古漢語中,沙不僅指河灘,也指海灘。舉例,像李商隱當年的詩句,「村小犬相護,沙平僧獨歸」,寫的是桂林的黃昏,僧人沿着河流,踏着平淺的沙灘,獨自歸去。而深圳沙頭角所言的「日出沙頭,月懸海角」,其中的「沙頭」指的顯然是海灘。海水不斷沖刷,形成大片的灘塗和沙地,而在灘塗和沙地上建立的村莊往往就叫「沙頭村」,意即位於沙灘灘頭的村子。沙頭就有點類似於現在講的灘頭,而所謂的上沙、下沙,全稱應該是上沙頭、下沙頭,上下是指離沙頭及灘頭的遠近,靠近灘頭的稱下沙,遠離灘頭的稱上沙。當年上海就有上海浦與下海浦,根據浦與海的遠近,分為上海浦與下海浦,正如根據村落與沙灘的遠近,分為上沙村與下沙村。當然,上沙與下沙的名字還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整個沙頭地區都位於深圳河匯入深圳灣的入海口,深圳河離入海口近的是下沙,離入海口遠的則稱上沙。雖然這一解釋是以河與海的遠近來定義,但最終還是以海、以沙灘作為坐標。順帶還要說到沙頭與沙尾,據當地人稱,海浪在沙灘上衝擊留下的痕跡,遠遠望去像一條長龍,龍頭的位置叫沙嘴,而龍尾的位置叫沙尾。所謂尖沙咀、沙頭角等,則是指海浪向岸上衝擊受地形的約束與限制,沙灘變得越來越狹小而細長,類似的地貌大多集中在深圳的東部,因為那裏地質構造比較堅硬,更容易將海浪對陸地的衝擊限制在狹長地帶或濱海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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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動的彩龍。資料圖

 還是回到下沙。下沙靠近深圳河入海口,地勢平緩,既毗鄰大海又連接陸地,這就決定了這一地區獨特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既從事漁業,又從事農業。從下沙遺存的早些年的生產工具來看,碾米的磨盤以及養蚝的划板就比較有代表性。種糧和種蚝並存,也有比喻為金黃產業,金是說金蚝,蚝肉金光閃閃;而黃是指稻米,稻穀呈金黃色。深圳河流過的地區,有較為豐富的水系,所以有大片的水田,可以種植水稻,而入海口的灘塗則可以養蚝,所以金黃產業也成為當年下沙人主要的經濟來源。

 農業與漁業並置,反映在文化上,有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在下沙的侯王廟中,既有農耕社會常見的土地公公牌位,又有海洋文明中不可或缺的天后塑像,都是希望保平安、求富足,類似的這種崇拜在鹽田沙頭角等地同樣存在。當然,東方式的這種崇拜其實是源於他們的生活,是對現實的救助,也是對希望的給予。至於人神不分,河海並存,反而無關緊要。侯王廟中還供奉着兩個人格神,一個是護主的武將,一個是治水的文官,無一不是在表達對平安生活的祈求與感恩。

 「日久他鄉即故鄉」

 深圳縮影移民寫照

 講下沙的地理之後,就要講下沙的歷史了。下沙的歷史800多年,遠可追溯到南宋。而講到深圳這片土地上較大規模的移民潮,主要是兩個時期,一個是800年前左右,受元軍入侵,導致人口從福建、江西西移,南移至海邊,甚至遠遷海外;一個就是300年前左右,清政府解除海禁之後,大量人口來到這片已經荒蕪的土地上墾殖,而這次的移民大都來自粵東地區。前者以廣府系為代表,主要集中在福田,而後者以客家系為代表,主要集中在龍崗。這些遷徙到深圳河入海口附近的移民,在與本土融合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方言,叫圍頭話。今天,老一輩的香港和深圳居民中,還有很多人在講圍頭話。它是一種文化融合之後的廣府話,與傳統的廣府話又有所不同,只是能聽得懂的人越來越少了。800年前遷移來這片土地的人,當初應該是客,而長久定居下來之後,由客為主,已經成為原住民了。而300年前遷移來這片土地的人,同樣是客。而300年之後,面對追隨改革開放大潮而來的移民,當初的客再次成為主,而這批新人則再次成為客,又稱新客家了。其實,800年原住民和延續300年的客家人之間,在深圳常常呈現為有趣的雜糅之勢,像同是在福田的上梅林與下梅林,上梅林原住民為黃姓,就是由下沙遷移而來,係下沙黃氏的二世祖,屬廣府系,而下梅林的原住民則為客家人。同樣是在梅林地區,人口的來源又截然不同。

 下沙是深圳的縮影,這片面朝大海的土地注定與移民有關。很想說到下沙的黃氏始祖黃峭山公以及他留下的一首詩。下沙的原住民基本都姓黃,其始祖是唐代黃峭山公,黃峭山公有首詩,「駿馬堂堂出異方,任從隨處立綱常。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朝夕莫忘親命語,晨昏須念祖宗香。惟願蒼天垂庇佑,三七男兒總熾昌。」這首詩一直被黃氏的後人珍藏與傳頌,說是只要會背得這首詩,即可證明為黃氏宗親。這首詩之所以被視為文化密碼,其實最關鍵的還是其傳達的家族精神。這種家族精神非常神奇在於,不講安土重遷,不講保持基業,而是講移民文化。詩的意思是,人要像堂堂駿馬奔走四方,無論到哪裏。只要守住義理綱常,就能安身立命,時間久了,外鄉也會變成吾鄉,他鄉也會成為故鄉。要做到朝夕不忘親人的話,早晚記得祖宗的遺訓。詩中希望蒼天能保佑整個家族,並達到昌盛祥和。詩中的兩句,「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真正是移民精神的寫照,異鄉久了會成為故鄉,所以身處他鄉並不可怕。只要守住綱常,安定身心,他鄉一樣可以成為故鄉。黃氏這一支歷800年而成為下沙的原住民,就充分證明他鄉已經成為故鄉了。而那句「三七男兒總熾昌」,有兩個解釋,一個解釋是,三七二十一,二十一歲即指年輕人,年輕人出來闖蕩,未來終會飛黃騰達。另外一個解釋則是,峭山公有三房,共七個兒子,除了各家留下長子外,其餘可像駿馬一樣奔走他鄉,勇敢地找自己的生活。中國的家庭有很多祖訓,但像這般具有開放的視野和開拓精神的並不多見。以駿馬出行比喻奔走四方的闖蕩,所以黃氏後人又以駿馬精神來指認家族精神,這應該算是其文化基因了。而所謂駿馬精神,應該就是移民精神,回頭再看看,深圳從一個邊陲小鎮發展為現代大都市,也是終成熾昌之勢。下沙與深圳一樣,正是這種移民精神的產物。當然,下沙移民的分布比深圳的範圍更廣,像香港、像海外,很多地區都有下沙黃氏宗親的蹤跡,真的是駿馬堂堂走異方了。

 文化根脈豐富保存

 祭祖習俗萬人盆菜

 到下沙,最感慨的是,這樣一個都市的村莊裏,能如此強大、如此豐富地保存着自己的傳統與文化,越是在中華文明的邊緣地帶,卻越能頑強而堅韌地維持着這個民族的文化根脈,下沙堪稱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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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沙大規模祭祖儀式。資料圖

 首先,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看,一個下沙村就擁有一個國家級和一個省級的非遺項目。國家級的就是下沙的祭祖習俗,這一習俗最早可追溯到南宋,起初只是早晚的上香和叩拜,後來日漸成熟和規範,有主祭人,也有三跪九叩的規矩。大規模祭祖儀式也一直在黃氏後人中維持和延續,雖然其宗親有的已遠涉海外,但常常為了這一個多小時的祭拜,也不惜千里萬里趕過來參與。祭祖分春祭和秋祭兩種,春祭選擇清明,秋祭選擇重陽,春季只拜祠堂,而秋季既拜祠堂,也拜祖墓。拜祠堂儀式尤為隆重,有擂鼓和奏樂,還有鞭炮齊鳴,從老至幼依次祭拜。其中還有初獻禮、亞獻禮及三獻禮環節,並莊嚴地宣讀祭文。

 講到下沙祭祖儀式就要講到大盆菜,祭祖活動期間要舉行大盆菜宴。大盆菜也屬於大雜燴型的,只是層層疊疊,一層一道菜,堆疊至多可達15種,有豬肉、鴨肉、蚝肉、鱔魚等葷菜類,也有蘿卜、腐竹、冬菇、油豆腐等蔬菜類。這一習俗最早傳說來自南宋末年,宋少帝流亡至今天香港的新界地區,當地人迎接疲憊的王師,各家各戶都傾其所有來犒勞三軍。大盆菜傳統一直延續至今,並被列為廣東省級非遺名錄。而說規模最大、影響最大的,恐怕還是下沙。特別是2002年下沙那場大盆菜宴,被載入健力士世界紀錄。宴會設在下沙文化廣場,共有5300多席。參與人數達6萬人,可謂盛況空前。祭祖活動中,除了有大盆菜宴之外,還有一項就是舞龍。舞龍的民俗在廣東尤為盛行,而下沙舞龍最具特色的是,舞起的金龍有100米長,號稱廣東第一長龍,舞動一次就需要數百人。當舞動的彩龍穿越下沙時,真是有矯若游龍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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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大的盆菜宴。資料圖

 其實講到文化遺產,下沙還有一項省級文物保護單位,這就是下沙一世祖黃默堂墓。墓地其實並不在下沙,而是在蓮花山;像保存如此完整的南宋古墓,在整個廣東地區也不多見。因蓮花山狀如蓮花,在佛教文化中,寓意着升天,寓意着永恆,所以蓮花山也成了皇崗、下沙、上沙等村民心目中理想的墓地。講到下沙的祭祖儀式,當然也少不了到黃默堂墓前的祭拜。蓮花山墓地也有個奇怪的風俗,葬男不葬女,說是只有男性葬在這個狀如蓮花的地方,子孫才會得到庇佑。

 下沙對傳統的堅守,得到了充分肯定,它兩次被評為全國文明單位就是證明。下沙的村博物館,現在稱展覽館,在深圳古村落中也是數一數二。博物館不僅保存着一些歷史舊物,而且以生動而直觀的方式講述着下沙的前世今生。而黃思銘公世祠則是保存完整的祠堂,還有侯王廟、下沙牌坊等古建築更是展示了一個鄉村的歷史與尊嚴。當然,傳統與現代在下沙也是並存的。下沙進入大都會時代,也有大型的建築綜合體,這就是濱河時代廣場,講述着當下的時尚與絢麗。下沙離歷史不遠,離時代也很近。

 作者簡介

 尹昌龍

 北京大學文學博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現任深圳市政協文化文史委主任,深圳市決策諮詢委員會專家委員。曾任深圳市閱讀聯合會創會會長,深圳市文化局特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深圳市文體旅遊局(新聞出版局)副局長,深圳出版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

 主要著作有:《1985:延伸與轉折》《重返自身的文學》《別處的家園》《全球化的煙花》等,主編《深圳全民閱讀發展報告2016、2017、2018、2019、2020、2021》,編著《文化深圳從閱讀開始》《以書築城以城築夢:深圳書城模式研究》等,曾獲中國出版政府獎優秀出版人物、全國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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