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巴基斯坦國民議會（下議院）選舉幾經延期，千呼萬喚，終於在今天，亦即2月8日啟動。作為全球第六人口大國，敢與印度叫板的核大國，民主機制脆弱的穆斯林國家，針對這場選舉，人們關注的不僅是選舉本身及其結果，更關心的是巴基斯坦民主機制是否健康，以及軍人干政對國家政治進程有哪些影響。

　在恐怖襲擊、經濟低迷、通脹高企和前總理伊姆蘭·汗被抓等多重陰影籠罩之下，巴基斯坦的政治存在着很大的不穩定性。進入2024年的第一天，該國人權委員會即毫不客氣地宣稱：「幾無證據表明即將舉行的選舉將是自由、公平和可信的。」為何這麼說？去年6月，《經濟學人》一語道破天機，為確保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PTI）失敗，巴基斯坦軍方將操縱投票。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近兩年來，巴基斯坦政局動盪，正義運動黨（PTI）屢受衝擊。這個成立於1996年的新黨創始人伊姆蘭·汗主張司法獨立、反腐和建立一個溫和的伊斯蘭社會，承諾改變以布托和謝里夫兩大家族輪番把持朝政的家族政治，在巴基斯坦社會引入了一股清流，深得民心。最初，這位板球明星出身的政治人物與軍方關係良好，也正是得益於此才贏得了2018年大選，成為新一屆政府總理。

　不幸的是，2022年6月，巴基斯坦遭遇了歷史上最嚴重的洪災，幾乎三分之一的國土被淹沒，大量農作物被毀，造成1700多人死亡，至少220萬所房屋被毀，3300萬人受影響，損失逾百億美元。這場洪災加劇了巴基斯坦糧食短缺、物價飆升、貨幣貶值，加之國家外儲水準低，難解燃眉之急，巴基斯坦貧困、失業、缺水和營養不良問題激增。

　天災人禍，經濟危機，促成了原本分裂的反對派的團結。2022年3月底，巴基斯坦反對黨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領導人夏巴茲·謝里夫正式在國民議會提出不信任動議，意欲罷黜總理，改朝換代。面對發難，伊姆蘭·汗沒有坐以待斃。國民議會發布消息稱，由於美國政府對巴基斯坦的「威脅信」，反對派的不信任動議無效。伊姆蘭·汗亦強勢出擊，要求解散國民議會，提前舉行大選，並獲得了總統阿里夫的支持。考慮到較高的民意支持率，此舉無疑有助於伊姆蘭·汗再度當選總理。

　然而，反對派並未就此作罷，而是要求最高法院以「違憲」名義宣告議會決定無效。最高法院判定伊姆蘭·汗的行為違憲，下令議長阿薩德·凱西爾召開會議，允許對總理的不信任動議進行投票。最終，伊姆蘭·汗黯然下台，成為從無總理完成五年任期國家中首位在議會不信任投票中遭罷免的總理。曾擔任三屆總理的納瓦茲·謝里夫的弟弟、前旁遮普省首席部長夏巴茲·謝里夫以微弱多數成為新總理，並接替其兄長成為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 (PMLN)領導人。

　伊姆蘭·汗指責美國與巴基斯坦軍方和他的政敵合謀把他趕下台。美方介入巴基斯坦政治或有誇張之辭，但軍方干政卻是不爭的事實。軍方對巴基斯坦政治的影響根深蒂固。隨着「蜜月期」的結束，伊姆蘭·汗與軍方在有關經濟、反腐、新冠疫情、烏克蘭戰爭，甚至印巴貿易等問題上的分歧越來越難以調和。失去了軍方的支持，要渡過反對派的不信任動議是不可能的，結果可想而知。

　儘管正義運動黨（PTI）急不可耐地要求立即舉行大選，但去年8月本屆政府任期結束後，新一屆議會選舉一延再延遲，未能按照法律要求在90天內舉行，原因是巴基斯坦公布了最新人口普查數據，選舉委員會稱需要時間據此重新劃分選區。在此關鍵檔口，去年10月，2018年被最高法院以腐敗罪判刑的前總理納瓦茲·謝里夫結束了四年倫敦自我流放生涯，高調返回巴基斯坦，大有問鼎總理寶座之勢。關鍵是最高法院還否決了對他的腐敗指控。

　此外，巴基斯坦總理候選人必須是國民議會議員。就在人們拿不准謝利夫究竟有無資格參選時，今年1月8日，最高法院取消了對刑事定罪者參加選舉的終身禁令，為謝里夫第四次競選總理掃清了障礙。

　另一邊廂，大選延期，對正義運動黨（PTI）而言，確實是夜長夢多。伊姆蘭·汗被罷免後面臨腐敗、恐怖主義和藐視法庭等150多項指控。前年10月，巴基斯坦選舉委員會認定他犯有非法出售禮品和對稅務機關隱瞞利潤罪，被裁定取消議員資格，五年內不得擔任公職。去年3月，巴基斯坦電子媒體監管局向所有衛星電視頻道發布禁令，禁止播放伊姆蘭·汗的演講和新聞談話。同年5月，伊姆蘭·汗被捕，後雖經最高法院裁定抓人非法被釋放，但並未躲過牢獄之災。

　同年8月，伊斯蘭馬巴德地方法院以腐敗為由判處伊姆蘭·汗3年監禁。此後，司法追責沒有止步。今年1月30日，伊姆蘭·汗和前外長庫雷希因「洩露國家秘密罪」被另一家法院判處10年監禁。1月31日，巴基斯坦問責法庭裁定取消伊姆蘭·汗及其妻子在10年內擔任任何公職的資格，並處以每人7.87億盧比（約合281萬美元）的罰款。所有這些意味着這位棒球明星出身的前總理縱然魅力無限，深孚民望，短期內已無緣參加競選。

　要命的是，去年12 月下旬，巴基斯坦選舉委員會以未按法律要求舉行黨內選舉為由禁止正義運動黨（PTI）使用政黨標誌。1月13日，最高法院最終維持了選舉委員會的決定。如今，巴基斯坦街頭巷尾帶有政黨標誌的海報隨處可見，正義運動黨（PTI）的選舉標誌板球棒卻無跡可尋。巴基斯坦40%的人口是文盲，投票大多憑選舉標誌辨認政黨。毫無疑問，選舉標誌有助於確保公平投票，在民主進程中發揮着重要作用。沒有了選舉標誌，無疑將影響候選人的得票數，重創該党勝選機會為。

　不止於此，正義運動黨（PTI）的許多領導人被捕，親屬被拘留，競選集會被解散，候選人的提名文件還被大量拒收，不得不改頭換面作為獨立候選人參選，勢必將影響他們的選舉表現。蓋洛普巴基斯坦民調亦顯示，伊姆蘭·汗和納瓦茲·謝里夫之間的差距正在縮小。儘管如此，前者仍是一股廣受歡迎的政治力量，尤其是在擁有強大數字影響力的城市年輕人中更是如此。

　何況，夏巴茲·謝里夫擔任總理的16個月里，巴基斯坦出現惡性通脹，經濟同樣未見起色。亞洲開發銀行(ADB)去年九月發表的《亞洲發展展望》稱，去年1月以來，巴基斯坦貨幣大幅貶值30%。為緩解嚴重的國際收支危機和外儲下降問題，去年6月，巴基斯坦不得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貸款30億美元，爭取到了一些喘息機會，避免了債務違約。

　那麼，作為排名第三的最受歡迎的領導人，貝·布托的兒子，巴基斯坦人民黨(PPP)主席比拉瓦爾·布托·紮爾達里有無可能獨領風騷呢？從目前選情看，這種可能性不大。多年來，巴基斯坦人民黨(PPP)在信德省的治理飽受詬病，尤其是在2022年洪災之後，要想一鳴沖天，談何容易。

　巴基斯坦實行兩院制，由國民議會(下院)和參議院(上院)組成。國民議會由普選產生（參議員大多由四省議會選舉產生)，342個議席中有272個以簡單多數制當選，剩下70個席位分配給至少達到5%直選席位的政黨，其中，60個保留給婦女，10個保留給非穆斯林少數民族(佔人口4%)。眼下，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PMLN)似勝券在握，只是國家經濟增長陷入低迷，通脹率仍徘徊在30%，近40%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債務佔GDP的比例高達72%，

　看來，謝里夫兄弟不管誰出任總理，面臨的最大挑戰仍是如何發展經濟，處理好與軍方的關係，以及正義運動黨（PTI）受壓制可能引發的示威抗議和暴力事件。至於新任總理能否從伊姆蘭·汗手中奪回支持基礎，打破困擾這個國家已久的五年任期難以善終「魔咒」，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