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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韻悠然(文脈長沙)

漢韻悠然(文脈長沙)

責任編輯:嚴燕紅 2024-05-14 11:33:32 來源:長沙晚報

    風如同一位高超的畫家,用色彩斑斕的畫筆,繪就了一幅壯美的山河畫卷。

    有風就會有方向。

    如果說每一座城市都有獨屬於自己的歷史記憶,那麼,唐之記憶在西安,宋之記憶在開封,明清記憶在北京……中國歷史上強大的漢朝,也曾給長沙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風篷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打開了這扇記憶之門。

    或許你沒聽說過風篷嶺,然而就是這裏,在本世紀初卻驚現出驚天秘密。以風篷嶺為主的谷山片區以及與之相連的戴公廟、咸嘉湖、天馬山片區,共有漢長沙王及王后墓葬27座,其中谷山片區就有16座。在這片蒼翠的青山下面,究竟是一片怎樣恢宏的世界呢?神秘而又令人期待。

    風篷嶺是個老地名,起於何時已難以考證;風篷嶺也是個小地方,一直以來,名不見經傳,倒是風篷嶺隸屬的谷山,卻聞名遐邇。谷山與嶽麓山比肩,自晉唐以來,就是佛教名山,山中產一青石,可制硯,曰谷山硯。清乾隆《長沙府志》記載:「谷山,縣西七十里。山有靈谷,下有龍潭,祈雨輒應。有石色淡青,紋如亂絲,叩之無聲,為硯發,亦有光。」谷山硯備受宋代書法家米芾推崇,米芾《硯史》記載:「潭州谷山硯,淡青、紋如亂絲、扣無聲、得墨快、發墨有光。」 風篷嶺地處谷山北向風口,素來風多,故名風篷嶺。南方冬季,喜吹西北風,夏季,喜吹東南風。冬天,當凜冽的寒風欲進入谷山腹地時,風篷嶺是迎風的第一站,任西北風呼嘯,風篷嶺如鼓起的風篷,迎風屹立,經此遮擋,風速漸減,風勢漸弱,至谷山深處,已全無寒意;夏天,東南風從山谷穿過,至風篷嶺時,它又如張開的風篷,作最後的挽留,山風頓成迴旋之勢,谷山留住了一股清涼。得此天然優勢,谷山也素有洞天福地、世外桃源之美譽。兩千多年來,風篷嶺就這樣默默地守護在那,不卑不亢、無聲無息,誰也不知道它的高貴,誰也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知道它叫風篷嶺的,也就是鄰近的數十戶居民。

    我第一次聽說風篷嶺,是在2005年。當時,風篷嶺發現一漢代古墓,經考古專家勘測,屬漢代長沙王室墓葬。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站在風篷嶺上,一眼望去,均是連綿的小山包,據考古人員介紹,居然全是歷代漢長沙王和王妃墓葬。兩千年來,守護谷山這一洞天福地的,竟然也包括了歷代漢長沙王和王妃,人們不禁驚詫!

    風篷嶺的重大發現,震驚了考古界。馬王堆漢墓曾被評為「世界十大古墓稀世珍寶」,入選全國「百年百大考古發現」。馬王堆漢墓共三座,系長沙王吳臣的丞相軑侯利蒼及其妻子、兒子的墓葬。而以風篷嶺為主的片區,主要歸葬者竟是漢長沙王國的君主和王妃。數量之多、規模之大,均屬罕見。但遺憾的是,風篷嶺的重大發現,多年前早已驚動了盜墓賊。有一年,長沙古玩市場出現了長沙王印的傳說,一起「鬼吹燈」的故事也在「土夫子」(盜墓賊)中瘋傳。這些現象,引起了文物部門警覺,經走訪發現,風篷嶺二號長沙王墓已經被盜,市場上傳言的漢代金印很可能就是從此墓中盜走。後來,雖經公安全力偵破,「鬼吹燈」案告破,長沙王印等國寶級文物得以追回,但古墓卻受到極大的破壞,留下的遺憾永遠無法彌補。

    長沙有兩條重要的河流,一條湘江,一條瀏陽河。有一個奇特的現象,長沙王身份是諸侯王,他們的陵墓選擇了湘江岸邊。而軑侯利蒼的家族墓和爵秩大致與其相當的貴族墓葬,主要在瀏陽河邊。吳氏長沙王和劉氏長沙王的陵區位置分界明顯。從現在的長沙城市布局來看,可以以嶽麓大道為界區分。嶽麓大道以南,吳氏長沙王及王室成員墓葬主要分布在天馬山一帶;嶽麓大道以北,劉氏長沙王及王室成員墓葬主要分布在谷山一帶。可以推測,風篷嶺這一區域長眠的長沙王均應是定王劉發的後裔。

    2013年,漢長沙國王陵遺址被列為國家第七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後,又被列入代表中華文明的150處大遺址名錄。再後來,準備修建漢長沙國考古遺址公園,規劃了2.12平方公里。暮春時節,聽聞遺址公園一二期已基本建成,便欣然前往,感受長沙的漢韻,漢韻中的長沙。

   

    汽車過湘江,從三汊磯大橋下,向北駛入銀杉路。左邊鬱鬱蔥蔥,濃蔭遍地,影影綽綽的山包就像一個個睡意未消的湘女,披着暮春時節雨霧之後的蟬翼薄紗,脈脈含情,凝眸不語。都說湘女多情,雨霧中的小山包同樣令人遐想。由於數年前來過,感覺每個山包都像風篷嶺,數次左拐進入上山小路,數次登上形狀差不多的山包,數次問道於當地居民,都說,這裏就是漢王陵。但從山中散落的民居即知,這裏雖是漢王陵轄區,但絕非已建好的遺址公園。如此反覆,終於看到了遺址公園大門,一位文物專家早在大門口等候。說起漢長沙國,這位專家便激情滿懷,滔滔不絕,旁人根本插不上話,眉宇一舒一顰,一張一蹙,蘊藏着豐富的感情。公園大門樸素,僅右側立一高數丈、灰色、內空的立柱,立柱上有類似屋面的頂,柱中嵌一黑色條狀、看似木質的通欄材質,上書幾個大字,「漢長沙國考古遺址公園」。早期漢隸、古樸典雅、幾分簡帛韻味,與環境相得益彰。建築簡潔明快,可能是從漢代一種典型建築「闕」中抽象提煉而來,以細高的體態衝破以水平鋪陳為主的建築平衡,產生蓬勃向上的動感和激情。

    進入大門,數十步開外,便是王陵緩落的坡角。建設者別具匠心,削坡砌牆成壁,壁上青銅浮雕,浮雕後是密植的樹木,樹和浮雕恰似入門照壁,有效遮擋了參觀者的視線,否則,入門即是王陵,既顯突兀,又沒有中國園林曲徑通幽之趣。走近浮雕,原來是由三個故事組成,分別是「吳芮受封」「劉發築台」「降國為侯」。三個故事,講述着漢長沙國由立到廢220多年的歷史。

    公元前202年,劉邦稱帝建立漢朝,改秦郡縣制為郡縣與封國並行的「郡國制」。嘉獎吳芮,立以為王。《漢書·異姓諸侯王年表》記載:「九月,初置長沙國……十月,芮徙長沙。」縱觀漢初所立諸侯國,實則為鞏固漢初之統治。《史紀·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雲:「何者?天下初定,同姓骨肉少,故廣強庶孽,以鎮撫四海,用承衛天子也。」長沙國的建立,一個重要原因是防禦南越。《史記·南越列傳》載:「秦已破滅,佗即擊並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高帝已定天下,為中國勞苦,故釋佗弗誅。」佗即南越王趙佗。漢在南越北側設立長沙國、淮南國,既可作進攻南越之基地,又可作退守之緩衝,實為防南越之屏障。如果說,吳芮封王,立長沙國,既因吳芮功勞甚巨,又為抵防南越,是漢初立國之要,那麼後來,劉邦平定韓信、彭越、黥布等異姓諸王,刑白馬盟誓,「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而獨留長沙王,何也?確也值得深思。

    《漢書》記載:「初,文王芮,高祖賢之,制詔御史:『長沙王忠,其定着令』。至孝惠、高后時,封芮庶子二人為列侯,傳國數世絕。」另載,「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可見,長沙王忠,是上下認同、自始至終的,不僅高祖如此說,惠帝、呂后也都認可。長沙自古就是忠孝之地,早在吳芮之前70多年,屈原行吟於湘水、沅水間,留下了《離騷》《九歌》《漁父》等不朽詩篇。公元前278年,秦攻破楚都郢,屈原作《懷沙》,投汨羅江而死,史稱「屈長沙」。屈原憂國憂民、忠君報國之心可昭日月。吳芮之忠,是否受屈原影響不可得知,但吳芮因忠而得善果卻是不爭事實。而彭越、英布、臧荼等徼一時之權變,以詐力謀取成功,咸以裂土,南面稱孤,終遭滅亡。也有人認為,是吳芮甘於平庸,終免於禍。我不知作此評價者對平庸作何解釋?如果說甘於平庸,是種胸襟品德,是份智慧福祉,那麼吳芮確實甘於平庸;如果把甘於平庸理解為平庸之輩,則實不相符。

    吳芮生於公元前241年,正處於秦兼併六國、戰事頻發、社會動盪、災難頻仍的戰國末期。秦統一後,尚未安定又迅轉急下、變本加厲、嚴刑峻法、繁徭重役,致使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盜賊興起、燒殺搶掠。吳芮為保衛家鄉免遭塗炭,鄉親免受傷害,組織家丁親兵抗擊流寇。年僅十八歲就招募兵馬一萬多人。吳芮藏兵於民,閒時為民,戰時為兵,興農興商,自給自足,軍紀嚴明,很受百姓擁戴。他大膽革除弊政,輕徭薄賦,減輕百姓負擔;帶領百姓興修水利,制定一系列鼓勵農耕的措施,提高了農民的生活水平,民眾贈號「番君」。公元前209年7月,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起義。8月,吳芮第一個起兵響應,出兵橫掃贛、湘、桂一帶,威鎮江南。公元前204年,吳芮取長沙後,在湘水之濱,修築長沙古城。當時,北方兵荒馬亂,長沙平靜祥和,大量有識之士南下長沙,長沙贏得空前繁榮。如此文治武功,豈是「平庸」之輩所為?然功成之後,吳芮處事低調,精減軍隊,把大部分領地讓給劉邦子女,安排第五子吳元帶部分家眷回故地浮梁瑤里生活,以忠誠寬厚之心換得家族之平安、轄區百姓之福祉。這種胸襟和智慧,又豈是「平庸」二字所能概括呢?

    吳芮之舉,後人讚譽甚多,以宋為盛。宋人華鎮,路經鄱陽,緬懷吳芮,「秦吏方搖毒,君王獨得名。國雖為地小,忠亦自天成。秘殿似容悴,立堂草木榮。興亡何足道,青竹有嘉聲。」南宋紹興六年(1136年)夏,岳飛奉詔去杭州臨安,從九江過鄱陽,特地到番君廟憑弔吳芮,岳飛感慨題聯:「機關不露雲垂地,心境無瑕月在天。」岳飛以「精忠報國」感召後人,對吳芮之忠甚為讚譽。

    吳氏長沙王,傳五代五王,至文帝后元七年(前157年),吳著無後,長沙國除。景帝前元元年(前156年),「復置長沙國」,次年,封庶子劉發為長沙王。劉氏長沙王傳八代九王,於9年,王莽篡漢後廢除。東漢光武帝時,又復封劉舜之子劉興為長沙王,從26年至37年,在位12年,後降為臨湘侯。

   

    劉氏長沙王,最有故事者,當屬定王劉發,以孝聞名。相傳,劉發是因一場美麗的誤會而降臨皇宮。劉發生母唐姬,是漢景帝嬪妃程姬的侍者,某夜,景帝召見程姬,程姬因身體不適,叫侍女唐姬頂替,景帝酒醉不知,後生劉發。劉發聰明睿智,封長沙王時,僅轄長沙一郡,只吳氏長沙王五分之一。《太平御覽》記載:「景帝后二年,諸王來朝,有詔更前稱壽歌舞。定王但張袖小舉手。左右笑其拙,上怪問之,對曰:『臣國小地狹,不足迴旋。』帝以武陵、零陵、桂陽屬焉。」自此,長沙國轄今湖南全境。

    劉發任長沙王27年,至仁至孝。仁者,執政以仁,經濟發展,百姓安居樂業,曾八次覲見天子述職,均獲讚譽。特別是對安撫屬國南越,穩定西南功勳卓著,故諡號為「定」,史稱定王。孝者,劉發至長沙後,日夜思念遠在長安的兩個母親——程姬和唐姬。漢時,洞庭湖區水稻已負盛名,每當新谷收割時,劉發定要運米遠赴長安,請母親品嘗新鮮大米,再囑使者運長安故土返回,於長沙城東高處夯土築台。年復一年,故土築成一座高台。多少回夕陽西下,劉發登台北望,遙寄思母之情。定王築台望母,心存孝心,所以,「定王台」也被人們稱為「望母台」。

    後來台廢址存,名稱延續至今,供後人憑弔傳頌。北宋朱熹曾作《定王台》詩:「寂寞番君後,光華帝子來。千年餘故國,萬事只空台。日月東西見,湖山表裏開。從知爽鳩樂,莫作雍門哀。」清光緒元年,湖南糧道夏獻雲重修定王台,重修碑記中寫道:「湖湘人尚氣節,風俗敦厚。雖鄉愚僻壤,談某也忠,某也孝,輒勃然色動。蓋其崇根本,漸摹成化久矣。而其千古不磨者,忠莫著於賈太傅,孝莫著於長沙定王,一宅一台,巋然獨存。」夏公此番評論,當是最好的總結。

    站立浮雕前,我沉思良久,長沙國的歷史在眼前演繹,我好像聽到了吳芮時金戈鐵馬的撞擊嘶鳴,也好像置身於血色殘陽中,登台望母,「西望長安不見家」的空曠悲憫。是呀!歷史長河,浩浩湯湯,歲月洗滌了多少塵埃,浪花淘盡多少英雄。一切眾生都在現實而又虛渺的時空中淡去。或如流星般划過,璀璨一瞬;或如落葉般飄零,無息無聲。時空依舊,逝者如斯。然而,就在這種循環往復之中,歷史的積澱竟有如此的韌勁和力量,數千年來生生不息。這中間,有多少觸動心靈的因緣,多少看似無痕的因果,無從考究,也不得而知。然唯忠唯孝,自有生命以來,其聚合的力量,跨越時空的張力,歷經滄桑的韌性,總會在某一個時刻,在人心中盪起漣漪,激濺浪花,點亮心燈。

    從浮雕牆左拐,便是一條迂迴曲折、拾階而上的長廓。長廓兩邊,皆為長沙國時各級地方官吏之印拓,或用硃砂印文,刻於兩側青銅牆壁;或選一丁字灣麻石,拓印留痕,立於扶欄寬闊之處。印皆陰刻、平整端莊、規整寬博、渾樸自然,一看就是漢印風格。其中也有風格迥異之印,如「武岡長印」,似手寫簡帛,生動自然,如鶴立雞群,別有風趣。見我在「武岡長印」前停留,文物專家遂介紹,漢時,郡下設縣,大縣稱「令」,小縣稱「長」。武岡為西漢文景期間所置,隸屬長沙郡,小縣,萬人以下,故稱「長」。至於此印為何不同於其他官印平正規整,文物專家也說不出緣由,可能是漢文化之多元、大漢氣象之包容吧!

    「武岡長印」之後,連着三個印,「臨湘丞印」「臨湘尉印」「臨湘令印」。臨湘系長沙國都城,古稱「臨湘故城」,是吳芮封長沙王時,在戰國長沙古城基礎上修繕而成。臨湘令,掌治臨湘縣,管轄地應是圍繞臨湘故城的廣大區域,其位置極為重要。縣丞和縣尉,一文一武,協助縣令工作。由此推斷,漢初時,官僚機構尚簡,尊崇黃老,無為而治,民順國寧。

    在眾多印中,還有兩印置於廓首,即為廓道入口,一為「興里鄉印」,一為「都鄉嗇夫」。秦漢時,郡、縣、鄉是國家的基本行政機構,鄉下設里,里為居民自治組織,不屬政府機構,就如同現在的市、縣、鄉,鄉下設村,村亦為村民自治機構。鄉上承縣下治里,行政長官曰嗇夫,相當於現在的鄉長。我不得不佩服這個官名取得好。「嗇夫」在《說文解字》中有四種意思,一曰農夫,二曰從事一般勞役者,三曰農神,四曰儉省節用之人。作為直接管理農戶的政府官員,不就是這四項職責嗎?既是農業的管理者——農神,又是勞動者,且是個懂農業的勞動者——農夫,還是帶頭勤儉節約之人。

    里如同現在的自然村落,集聚成里,一般管轄十餘戶至百戶不等。里的負責人為里正,由居民推選德高望重之人擔任,如同現在選村長,不屬政府官員。里以下,還有十長、五長,分別管理十戶、五戶人家。里的管理很規範,一點也不亞於現在的物業小區管理。每個裏都有一個出入的總門,白天開,夜晚閉,管門者稱里監門,形象直白,一聽就明白是幹什麼的。里監門一般由里中困難居民擔任,工資由大家分擔共兌。可見,幫扶弱者、協同自治一直是中國人的傳統管理模式,不論是沿襲數千年的家族宗祠管理,還是村規民約自治,龐大的社會歷來就不乏管理者。或許,越是基層的,越是科學的;越是大眾的,越是管用的。

    文物專家一步一台階,邊介紹邊指引。我邊看邊聽邊聊,聊多了也就發現了一些規律。基層組織的印安放在起步台階,台階越高,印所代表的官職就越大,台階盡頭,及頂之處,想必就是「長沙王印」了。難怪入口處兩邊第一印分別為「興里鄉印」「都鄉嗇夫」。我笑問文物專家,這條台階漢印步道,是不是寓意登臨者步步高升呀!文物專家正在興頭,欲深入解讀,我笑而打斷了他的話。我說,其實倒過來也未嘗不可,大人物不必都高高在上,把群眾舉過頭頂的人,才真有一雙巨人的肩膀。

   

    沿漢印步道及頂,俯瞰谷山深處,一座座小山包相對獨立,卻連綿成勢。蟬翼般的雨霧開始褪去,山顯得更加青翠。太陽從雲縫中灑落,點點滴滴播撒在山頭,光影在青翠中跳躍,一閃一閃,像是挑逗,有幾分俏皮,又像是害羞,反覆躲藏遮掩。我喜歡這靈動中的青翠,它於寧靜處蘊藏生機,就像熟睡中的嬰兒,雖然安靜,卻生機勃勃。文物專家指點着遠處的山包,不無自豪地介紹,每一個山包都是一處王陵,每一個山包都是一座寶藏,山包下面是一個怎樣恢宏精彩的世界,至今都無法想像。即使展開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可能都無法企及之毫釐。馬王堆漢墓呈現的奇蹟,已經讓人始料不及了,而這片群山是馬王堆漢墓的歷代主人。透過青翠的群山,我好像看到了群山深處精彩紛呈的世界。

    群山深處的傳奇,令人遐想;驀然回首步道反側,一座巨大的王陵突然躍入眼帘,竟也令人猝不及防。感覺就是遠處的某座山包,突然來個乾坤大挪移,攔住你的去路,橫亙於眼前。我驚詫於這由遠及近的視覺衝擊,仔細打量突顯於眼前的王陵。王陵是一座完整的小山,小山修復成方錐台狀,山上覆蓋着一層鬱鬱蔥蔥的小草,顯得生機勃勃。步道在半山腰繞山一周,再緩緩而下,與陵下道路相接,直通遺址公園深處。我問文物專家,這就是風篷嶺王陵嗎?文物專家說,這不是風篷嶺,這叫桃花嶺,風篷嶺與桃花嶺並肩,風篷嶺居北,桃花嶺居南,手牽手面向湘江。過去,從湘江登岸西眺,一眼就能看到兩嶺,一曰桃花嶺,至陰至柔,嬌艷嫵媚,一曰風篷嶺,至陽至剛,粗獷豪邁。兩嶺如同兄妹,又似夫妻,攜手並肩,朝迎湘江紅日,暮看月映江心,一諾竟是兩千年……

    突然面對兩千年前的遺址,我頓感時空被壓縮成了一個餅,我們與兩千年前的距離難道就僅此一層薄薄的土嗎?人生百年,在歷史長河中何其短暫,比較起來也就是一道閃電那樣的瞬間,但歷史就是由這樣一個一個的瞬間接續傳承而成,我無法判斷人的一生是偉大還是渺小。從瞬間而言,肯定是渺小的,但某些瞬間卻像閃電一樣照亮長空,像炸雷一樣響徹雲霄,雖然短暫,但絕不渺小。王陵深處,或許就是生命偉大的見證,也是漢韻長沙鏗鏘的證言。

    風篷嶺漢墓出土了「長沙王后家杯」漆耳杯、金縷玉衣殘片、金餅等文物,它的墓主人可能是某代劉氏長沙王的王后「張姬」。發現了「長沙王印」金印的桃花嶺漢墓,主人是第五代殤王劉旦、孝王劉宗(劉旦之弟),或者第六代繆王劉魯人中的一位。桃花嶺漢墓的祔葬墓內出土了一個銅鋞,上面有「劉子贛」的銘文。獅子拱分布的三座大型漢墓,墓主人應有三位:某代王(發現了「長沙王璽」金印)、王后及王妃(或兒子)。文物專家說,漢代長沙王陵墓群規模大、保存較好,深入了解它將極大地豐富我國西漢時期諸侯王陵墓資料,促進了西漢時期諸侯王陵墓的考古和研究工作,極大地豐富了長沙的漢韻。

    漢初六七十年間,統治者推行黃老之術、無為而治、與民生息,經濟社會得到空前發展。特別是文帝景帝時期,中國封建社會出現了第一個盛世,史稱「文景之治」。《史記·平淮書》記載,文景時,「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這是一幅多麼富足的畫面呀!無論城市和鄉村,錢滿庫、糧滿倉,物質如此豐盈,人民自然幸福美滿。

    馬王堆漢墓曾出土了一百個竹笥,其中78個裝有各種糧食種子,稻、麥、黍、粟、大豆、赤豆、麻子等,無所不有。可見,當時各種作物的種植已遍布鄉野。隨葬的水果、藥材種類之多,也令人驚嘆。隨葬的肉食品都經過精心烹調,烹飪技術精湛,調料繁多、工序複雜。如此豐富的食物出土,足見漢初長沙農村的興盛發展。

    馬王堆漢墓中,讓人驚艷的還有絢麗多彩的絲織品。其數量之多、品種之全、花樣之新、保存之好,在考古史上均屬罕見。不同工藝搭配不同顏色,現已發現的顏色就有36種之多。如此排列組合,我無法想像那個五彩繽紛的絲綢世界究竟有多麼絢美,其精細化程度,又豈是「工匠精神」四字可以概括之。尤為令人驚嘆的是,馬王堆一號墓中出土了三件衣,兩件素紗,一件白絹。其中一件素紗襌衣身長160厘米,通袖長195厘米,而重量僅僅48克,不到一兩,如果除去袖口和領口較重的邊緣,重量只有25克左右,摺疊後可以放入火柴盒中。真是輕若煙霧、薄如蟬翼呀!文博單位曾做過有趣的嘗試,複製素紗襌禪衣。用現代人眼光、高科技手段復古漢代工藝,複製出來的第一件素紗禪衣重量超過80克。之後,專家們從養蠶開始,高精度控制每一個細節,嘔心瀝血13年,終於織成了一件49.5克的仿真素紗禪衣。

    馬王堆漢墓舉世聞名,相較之下,漢長沙王們的墓葬顯得寂寥了許多。我想,隨着漢長沙國考古遺址公園的建成,那些埋葬在河西的漢長沙王的秘密將會獲得進一步彰顯,諸多新發現必將刷新人們對漢代長沙王和長沙的認知。

    當思緒從遙遠的漢代回歸,再次放眼於眼前這片青翠山巒時,陽光顯得更加燦爛。我曾有幸目睹了素紗禪衣的風姿,此刻,我好像看到了一群輕曼的舞者,身着素紗禪衣,在群山間曼舞。如霧、如煙、似有還無的衣,在曼妙的舞姿中盡顯空靈。我想,如果敦煌壁畫裏的飛仙也能着此禪衣,那會是一個怎樣更加玄妙的世界呢?(作者 姚建剛 來源 長沙晚報)

責任編輯:嚴燕紅 漢韻悠然(文脈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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