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7月4日，英國下院舉行選舉，工黨共獲得412個席位，取得壓倒性的勝利。次日，英國首相、保守黨領導人蘇納克宣布辭職，並就敗選向全國道歉。這是時隔14年後，工黨再次成為英國執政黨。

當天，工黨黨首、草根出身的基爾·斯塔默在白金漢宮與查理斯三世會面，獲國王任命，成為新一任首相。在短短8年之內，英國換了6位首相，差不多每隔1年多時間唐寧街10號就迎來一位新人。

2022年10月，特拉斯繼任首相後短短45天黯然下台。42歲的蘇納克撿漏出任英國第一位非白人首相，也是200多年來英國最年輕的領導人。蘇納克上任伊始，英國經濟下滑，物價螺旋式上升，通脹率一度達11.1%，創下41年以來的新高，民眾關注能源成本和生活成本飆升，保守黨在民調中落後工黨30個百分點，可謂受命於危難之際。

蘇納克接受過貴族教育，家族財富甚至超過了英國皇室。作為一名政治家，這位印度裔移民後代上升很快，2015年成為國會議員，2020年2月即被任命為財政大臣，2022年10月又問鼎首相寶座。然而，在人心思變之際，由於缺乏變革能力，蘇納克進退失據，一開始就試圖維持現狀，終致保守黨僅獲121個席位，幾乎喪失了一半的選票和250個議會席位，不少政要被選民無情地逐出下議院，遭遇近兩百年來最慘重的歷史性失敗。

今年6月，益普索問題指數民調顯示，英國民眾最擔心的是政府削減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資金，其次關心的是經濟、移民、物價上漲、住房和學校、國防和反恐，以及犯罪問題。蘇納克上台以來，在這些關鍵問題上表現平平，沒有取得新的突破，甚至還使困難局面變得更糟，未能聚攏民心。

首先，全民醫保困境未有緩解，失去左翼和中間派支持。英國的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是英國政府最大的福利支出，也是英國福利制度的象徵，承擔著保障全民公費醫療保健的責任，被譽為英國政府公共服務的皇冠。然而，保守黨2010年上台以來，算上新冠疫情，英國醫療支出年均增長2.8%，低於過去50年3.6%的增長率。

要命的是，據NHS提供的資料，在保守黨執政期間，英國等待醫療救助人數，包括重疾患者增加了兩倍。蘇納克也曾承諾要減少候診病患人數，但結果是不減反增，截至今年4月達到760萬人，增加了35萬人，其中5萬多人已等待了一年多，還有逾十萬人因得不到及時救治死亡。主要原因是英國初級醫生和顧問級醫生去年3月以來多次罷工，要求改善工作條件、提高薪資待遇，應對高通脹。

數據顯示，在醫生罷工期間，英國醫療系統平均每天有4.9萬個預約不得不重新安排。僅2023年前6個多月中，受到影響的預約和手術超過60萬，真實數字或更高。

第二，移民問題一波三折，失去右翼支持。2022年4月，約翰遜擔任首相期間，英國與盧旺達達成協議，把乘船橫渡英吉利海峽偷渡到英國的非法移民遣返盧旺達安置。據此，偷渡者在申請庇護期間即被遣返盧旺達。不料，因歐洲人權法院禁令，當年6月第一架遣返難民的飛機被叫停，但年底英國高等法院裁定「盧旺達計劃」合法。

特拉斯和蘇納克接任首相後，先後接手了「盧旺達計劃」，蘇納克更是將打擊非法移民與通脹率減半、發展經濟、確保國家債務縮減、減少病患候診名單並列為施政五大承諾，意欲「阻止小船移民」。然而，去年6月，英國上訴法院二審推翻先前判決，認定盧旺達並非遭英國驅逐非法移民的「安全第三國」。

隨後，英國政府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訴。去年11月，英國最高法院最終裁定「盧旺達計劃」計劃不合法。蘇納克政府沒有放棄，並於次月與盧旺達簽署新約，試圖繼續推動盧旺達計劃。今年1月和4月，英國議會兩院正式通過「盧旺達計劃」。蘇納克決定在10至12周內開始遣送非法入境者。

據美聯社報道，2022年，超過4.2萬非法移民乘小船橫渡英吉利海峽登陸英國，刷新此前的最高紀錄；2023年，又有近3萬名非法移民通過這種方式來到英國。今年，非法移民人數再創紀錄，已達到12901人。兩年多來，這項已耗資3.7億英鎊的「盧旺達計劃」未能得到有效實施，幾乎沒有人被強制遣返，也在英國國內外遭到廣泛反對，工黨指責該計劃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偷渡問題，且「不人道」、耗資巨大。

顯然，蘇納克很難做到有效阻止非法移民乘坐偷渡小船投奔英國。事實上，放大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的重要性讓他失去了右翼的支持。

第三，經濟增長銳減，民眾收入停滯不。過去10多年，英國經濟大幅放緩，經濟增速創19世紀初以來最低，2007至2023年人均GDP僅增長4.3%，遠低於此前16年（1991年至2007年）46%的增幅。英國研究機構城市中心一份報告顯示，與1998至2010年經濟增長率相比，2010年至2022年間，英國民眾可支配收入平均減少1.02萬英鎊，國債高達2.7萬億英鎊(3.4萬億美元)，創上世紀60年代以來最高。

據英國國家經濟社會研究所估算，英國趨勢增長率已從1945年至1973年的每年3.4%，降至1973年至2008年的每年2.3%，續跌至2008年至2024年的每年1.2%。英國財政研究所一份報告指出，在保守黨執政的這14年期間，英國人收入的增長速度可能是過去200多年以來最緩慢的。

此外，不斷上漲的生活成本、飛漲的房價和房租也是蘇納克政府無法控制的棘手問題。高通脹迫使英國央行維持高基準利率，成為阻礙英國經濟增長的最大障礙。根據英國國家統計局公布的資料，在2023年最後三個月英國經濟萎縮0.3%，在此之前的第三季度同樣出現0.1%的收縮。連續兩個季度GDP出現負增長意味着官方確認英國經濟在2023年底正式陷入衰退。

英國民眾對蘇納克未能採取有力措施應對愈加失望。試想，面對食品、能源、住房等價格不斷上漲，連醫生都覺得不堪重負，普通民眾的情況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蘇納克敗走麥城，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幕僚未充分發揮參謀助手作用，反而添亂是重要因素。這位首相上任後，聘請了《旁觀者》雜誌資深記者、溫徹斯特公學老同學詹姆斯·福賽斯擔任政治秘書。這些人雖對蘇納克忠心耿耿，但對其決策過程未能審時度勢，進行反復論證並形成足夠挑戰，特別是蘇納克的「身邊人」，如助理克雷格·威廉姆斯等人還押注下議院選舉日期，陷入「賭選門」醜聞，遭英國禁賭委員會調查。其帶來的負面影響不亞於新冠疫情期間時任首相約翰遜的「派對門」事件。

蘇納克本人也有昏招。6月初，他在法國參加諾曼地登陸80周年紀念活動期間提前離場，沒有留下來參加法國政府在奧馬哈海灘舉行的主要紀念儀式，匆忙趕回國就大選問題接受採訪，而馬克龍和拜登都出席了這個儀式。此舉遭英國反對黨猛烈抨擊，被批「優先考慮自己在電視上露臉的虛榮，而忽略了我們的退伍軍人」，令首相職位「蒙羞」。一位記者質問：「這些人做出了最大的犧牲，你卻連一個下午都不能犧牲?」儘管蘇納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並及時作出道歉，但影響已難以挽回。

當蘇納克5月下旬在唐寧街10號外冒雨宣布提前數月解散議會舉行大選時，並非沒有底氣透露出一種「豪賭」心態。稍早， IMF發布報告稱，英國經濟正走向「軟着陸」，預計英國2024年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0.7%，此前的預測為0.5%。英國持續高漲的生活成本壓力也確實得到了緩解。6月19日，英國國家統計局日公布的數據顯示，5月份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年率漲幅從4月份的2.3%降至2%，符合經濟學家此前普遍預期。

然而，民意大如天，保守黨政府難挽狂瀾於既倒。新任首相已明確表示將廢除「盧旺達計劃」，數億英鎊將因此打水漂。醫保、移民、經濟從來是發達經濟體政治生態的晴雨表。這次選舉工黨得票率雖居榜首，但也只有34%。斯塔默政府能拿出濟世良方穩定經濟，擺脫英國政壇「走馬燈」般換首相的「魔咒」嗎？

(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頂圖圖源：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