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

　最近閱讀《維特根斯坦傳》，其中有些章節提及奧地利哲學家奧托·魏寧格（1880—1903）。他在1902年以論文《性與性格：生物學及心理學考察》的第一部分獲得哲學博士學位，次年僅23歲便舉槍自盡，屍體倒在貝多芬辭世的那間屋子裡。這一幕堪稱人間悲劇，也像一聲穿越百年的歷史悲音，讓我們在今天回望時，不禁思索人類心靈的脆弱與堅韌。

　在維特根斯坦就讀林茨中學的第一個學期，魏寧格已是維也納的知識偶像之一。許多人將他的自殺視為其著作論證的「邏輯結果」，並成為熱議焦點。值得注意的是，當時輿論並未將其簡單看作對苦難的怯懦逃避，反而視作一種倫理行動——對悲劇結論的勇敢承擔。德國哲學家、文學家斯賓格勒稱其為「一種精神抗爭」，是「晚近宗教精神呈現過的最高貴景象之一」。魏寧格之死甚至引發了多起效仿性自殺事件。

　維特根斯坦本人亦深受衝擊，一度羞於承認自己沒有追隨那「背後的聲音」——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多餘。直到九年後，在羅素確認其哲學天賦後，他才逐步克服心理障礙。想來，幸得維特根斯坦活下來，否則世界將失去一位偉大的哲學家。他所處時代的魏寧格式結局，有智者認為象徵了19世紀末維也納在社會、智性與道德層面的極度張力。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歐洲德語區曾出現嚴重的自殺潮。許多人為生活瑣事或一時挫折便選擇終結生命：僕人失手打碎盤子、青年拒服兵役、失戀少年、考試失利的學生……他們或以服毒、或在公園上吊、或臥軌等方式離世。奧地利30歲的皇太子魯道夫與其17歲情人甚至簽署「自殺協議」，雙雙飲彈自盡。

　歷史的這一頁，讀來令人警醒，也讓我們自然地將目光投向當代。近年新聞中屢屢出現的各類自絕生命案例，觸目驚心。現實中，輕生行為並不鮮見，涉及官員、學者、教師、青少年、大學生、研究生乃至博士生等群體。他們或因罹患心理疾病，最終走向絕路。這是極為嚴峻的社會現象，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各類社會問題與矛盾誘發的悲觀情緒失控。

　從心理學角度看，這類悲觀情緒涵蓋情緒障礙、焦慮障礙、人格障礙、精神障礙、物質相關障礙等。不少人陷入難以自拔的低谷，感到人生充滿不確定或毫無意義，遂選擇結束生命。弗洛伊德指出，人格中的「自我」常面臨失戀、落榜、人際衝突等情緒波動的挑戰。彼時歐洲進入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社會矛盾加劇，加之猶太家長制與維多利亞式性道德壓抑，神經症發病率攀升。在這一背景下，弗洛伊德創立了精神分析的三大核心理論——潛意識理論、人格結構理論、性心理發展階段理論，構成其基本框架。他將心理活動劃分為意識、前意識與潛意識，並指出「心理創傷」是神經症等疾患的重要誘因。該理論突破傳統理性主義思維，肯定非理性在行為中的作用，開創了潛意識心理學研究，並將人的需要、動機、人格置於研究首位，開闢了動力心理學、人格心理學與變態心理學的新領域，同時強調心理創傷治療的價值並構建了相應方法。

　臨床研究表明，許多心理疾病與童年創傷密切相關。心理疾病種類繁多，常見的有抑鬱症、焦慮症、雙相情感障礙、精神分裂症、強迫症、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進食障礙、人格障礙、適應障礙及物質相關障礙等，其表現形式與成因各異。有時，尖刻的語言、憤怒的情緒宣洩——無論來自父母對子女、公司對員工還是社會對個體——所形成的壓力，都可能誘發或加重個體的壓抑與無所適從，進而促發心理困擾。據《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等權威資料，我國已有逾9000萬人以上被確診為心理疾病患者。

　因此，我們應從青少年教育入手，結合社會與家庭環境的差異需求，拓展心理科學視野，提升基礎理論素養，既從橫向測度認識心理問題，也從縱向（發展）測度加以理解。近年來，我國高度重視對動機、需要與人格的研究。《人民日報》曾發文指出：「情緒不僅是人類精神心理狀態的外在高級表現，也是軀體健康的重要調節器，反之，軀體健康亦會影響情緒，二者雙向互動。」

　基於此，筆者建議：社區工作站應盡快設立心理諮詢或心理輔導中心，並與疾病預防控制體系相結合，面向全民開展系統化心理健康教育活動，做到人人參與、家家重視，形成可持續的運行管理模式，提升公眾對心理健康重要性的認知，凝聚合力將問題遏制於萌芽。與此同時，應結合當代社會發展核心價值觀與人類文明進步的現實背景，在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核心理論的基礎上，深化對人性及相關議題的研究，構建涵蓋人格結構、心理衝突與個體行為潛意識的引導體系。正如加繆所言：「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

　我們應完善由本我、自我與超我三個動態系統構成的心理調節機制，使其分別遵循快樂原則、現實原則與道德原則，強調童年經驗對人格的塑造作用，並將潛意識研究拓展至社會文化層面。在全社會重視公民心理健康的前提下，以科學方法管理情緒，建立健全社會心理疏導機制，其核心在於：接納情緒、調整認知、建立支持系統，從而在歷史悲音的迴響中，邁向當代心靈的真正救贖。

　頂圖圖說：路德維希·約瑟夫·約翰·維特根斯坦（Ludwig Josef Johann Wittgenstein），奧地利裔英國哲學家，分析哲學創始人之一（1889年4月26日－1951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