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中国转完澎湃新闻那条撒娇式的发刊词，又在疯转一个班主任对他擅长撒娇的得意门生芮成钢的一番撒娇式的喊话。这位流着热泪、控诉舆论对他为之骄傲了19年的著名学生种种非议的班主任，像半年前东莞被曝色情交易泛滥之后，网上公知撒娇的那句“东莞挺住”一样，就差直呼“成钢挺住”了。

　　作为芮成钢高三时的班主任，今天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面向社会撒娇哭诉，缘于他自认为内心的“纠结”。他在信中说，当年是他引导芮成钢报考了外交学院，现在芮成钢落到这个众人推墙的境地，自己已经不知道当初对他的引导，“究竟对耶?错耶?”

　　芮成钢昨天的辉煌，与今天的黯然，要说与他高三时的班主任一点没有关系，恐怕过于武断。但像这位班主任说的那样纠结，倒也有些自作多情了。班主任有没有主动贴上去蹭点人气的意思，是个读完长信、仁者见仁的事，但为芮成钢鸣不平，倒是不争的事实。

　　班主任护犊心切，挑明了反对舆论中对于芮成钢“善于隐蔽”的批判，直指故宫星巴克事件和对话奥巴马，“都不是什么错事”，直言芮成钢即便“代表亚洲”，也是“有一点儿霸气，总比奴气好得多”。甚至质疑舆论：“他代表央视，代表中国，征询国际上对中国发展的意见，向世界转达中国的声音，从而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各阶层的民众了解世界，功耶?过耶?”

　　我们且不论芮成钢当初揶揄骆家辉坐经济舱参加达沃斯论坛，“是提醒大家美国政府欠中国钱”的时候，他代表中国发出的是什么样的一种声音，让世界了解了怎样的一个中国;也不说芮成钢对话奥巴马时争辩“我可以代表亚洲”，究竟是为国争了光还是丢了脸。单这班主任字字血、声声泪的这封撒娇信，其委屈并愤怒的哭腔，恰恰与芮成钢在屏幕上时常撒的那种民族主义精英形象的娇，刚好合着同一个调子。从这个意义来看，师生之间的价值观，倒也一脉相承。

　　班主任以政治正确的方式撒这把娇，指责人们“不该借助网络，来谩骂、攻击他人”，其实代表了近来很多替芮成钢打抱不平的人们。舆论对芮成钢“满嘴爱国、满腹利己”的批评让他们忿忿不平，好像舆论对芮成钢稍有批评，便是在落井下石。他们嘴上挂着民族大义，鼓励芮成钢“坚强地度过人生灾难期”，这种颠倒是非、混淆视听的撒娇方式，实质上是假爱国之名、借道德之义，堵社会舆论的嘴巴。

　　芮成钢的高三班主任，只不过是群起围攻芮成钢的质疑者中，扔向社会的一枚催泪弹，也是一枚烟雾弹。很多人是被他这句看似道义情长、貌似语重心长的话所感动，所模糊了界限的。他说，“当一个青年人取得了成功，社会不应该捧杀他;当一个青年人犯了某些过错，社会也不应该棒杀他”，好像这时候芮成钢的成功与过错，与他这个纠结得热泪盈眶的班主任没关系了，反倒全是社会的错了。撒娇至此，矫情不过如此。

　　其实这句矫情之词，社会大众并不陌生。它像极了当年质疑韩寒造假人士遭受围攻时的同一种腔调。“少年天才”韩寒究竟造没造假、代没代笔，本来只是个质疑者希望得到真相的过程，大家摆事实、拿证据说事就行，无论真相如何，对韩寒本人、对整个社会，都是一种澄清，一种启示。但质疑韩造假，最后成了一场满嘴喷血的护韩与倒韩大战。而围攻者，也是用这么一句道德高地的腔调来矫情的。好像韩寒出名，是社会捧杀的;而质疑韩造假，不过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社会试图将他一棍子棒杀的一场阴谋。

　　从守护韩寒，到呵护芮成钢，参与围攻质疑者的知识精英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中国式撒娇，手法大同小异。一哭二骂三围攻，如丧考妣。他们未必是同一拨精英，但挟道义说歪理、拒真相道黑白的作派，倒是如出一辙。

　　同一的是撒娇，不同的是，前者是通过逢内权必嘲讽，暗示外权之美好，后者是逢外权必揶揄，明示内权之绝妙。一个是讨民粹主义的巧，一个是讨民族主义的好。但是，当这些偶像遭遇社会质疑的时候，总有人站出来誓死捍卫，鼎力相挺。这倒无可厚非。关键是，他们中的一些人，硬要将自己倒下去的一垛墙，说成是别人骂倒的;将自己掉水里扑腾的，说成是别人挖坑吐口水给淹的。满身污渍，你还不能说他脏;可能触犯了法律、危害了社会的，你还不能说他半个错字。他们自己可以对偶像想怎么描就怎么描，但别人就得做到观棋不语，否则就是落井下石。这种舆论霸道，其实是对他人评判权利的一种强行剥夺。

　　韩寒与芮成钢，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偶像级代表人物，一个代言的是西方民主，一个代言的是民族主义。但他们相同之处却很多，都抓住一切机会批判，都赚得杯满钵满，都拥有以千万计的铁杆粉丝。当各自遭到批判与质疑的时候，自有贴上来拥趸的舆论精英出来护驾。他们自己，只需在一波又一波的舆论中，闷声点着越来越厚的票子就行。

　　华丽转身的韩寒，与跌落水中的芮成钢，虽然用两种看似相抵的“兜售主义”，各自走了一条不同的人生轨迹，但公开的“兜售主义”背后所夹带的私货，却是完全一致的，这便是北大教授钱理群所概括的，用来形容那些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目的的一类人物——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芮成钢因为利己的精致被权力所套牢、被舆论所揭穿时，韩寒却在那里像路人一样高唱起《平凡之路》了，他很艺术地在自己的作品中，告诉那些为他到底有没有造假、有没有代笔而厮杀得头破血流的人们，“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韩寒这把娇，撒得很艺术范儿，也让在发刊词上撒了一把娇的澎湃新闻，在它的官方微博上，由不得心潮更加澎湃，为他们身边的这个公民娇子，热情占台捧场，并“祝韩寒早日成为影帝”。

　　平凡究竟是韩寒找到的新思路，还是纯粹在为他不平凡的人生与主义拼命厮杀的人们面前撒一把娇，得看他的表演能够精致到什么程度。芮成钢曾经在媒体采访时，背诵过莎士比亚戏剧《皆大欢喜》中的这么一段话：“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

　　一个社会，当撒娇成为一种常态，当质疑别人的精神偶像却被遭遇围攻成为一种常态，人们的思想独立，就不会回到一个正常的状态中来。让更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剥下“主义诉求”的漂亮外衣，让更多的利用“主义”、专门利己的精神偶像坍塌成为常态，这个社会，回归健康的常态，才有希望。

　　一个精神投机成癖的社会，看上去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实际上很容易把真正的精神，给弄丢了去。精神这玩艺儿，一般来说，不宜轻易被人代表了去。尤其是那些在精神与主义中，背后夹着利己的私货的人。他们做啥，说啥，都只不过是一种扭捏作态的撒娇而已。 作者：刘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