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秋日,淅淅瀝瀝的北方秋雨,讓我憶起家鄉的清明。
清明前后的江南,除去陰陰綿綿的雨,周圍最多的,便是談論螺螄的聲音。
若是前幾年,弄堂前后還可看見騎黃魚車往來的走販,或是在河浜摸螺螄的孩童。只是如今走販已是不見,值去摸螺螄的河浜也多被填,只留得在天井里各家各戶拿著面盆剪刀一道埋頭洗螺螄的人們。
江南的螺螄乃是一道極易的菜,洗净去尾,與糖、酒、醬油、生薑、辣椒一起下鍋勤翻,又加水燜之則成,然而此菜北人斷做不成。下鍋翻燜倒無甚難,然欲洗螺螄,耐心卻是首要。於清水中先養上半日,待泥沙吐盡后,再拿剪刀一個個去尾,恰如河蝦抽腸一般,一個兩個倒是不妨,倘是一斤卻有幾十個,若北方大漢新來嘗試,定會煩不勝煩,整盆扔去泔腳簸斗也。
我兒時并不喜吃螺螄,因生性頑劣,難得安心,一個個慢慢地嘬,斷不如一碗紅燒肉爽快;又因年幼,嘴力尚弱,常常費盡力氣仍嘬不出肉,久了自覺煩躁,故而每每家人圍成一圈嘬嘬有聲之時,便會抱著個碗大啖別菜。
嘬螺螄可謂世間第一唇齒技藝。非但用的力有講究,唇舌間協調亦是頗難。單論一個力字,若是小了,肉自不出;若是大了,發聲則大,也是不雅觀。若唇舌不協,則肉腸便魚貫入口,或有方產籽之母螺,因幼兒與腸處一室,更需半天才吐得乾净。若是真正善吃者,不僅口技尚佳,筷功亦是不俗。彈珠般大小螺螄,拿筷子夾起送至嘴傍,噘唇輕嘬,舌需輕頂住螺口,恰使肉出而腸停螺內,之后門牙一切,肉便送進口中。我的筷功自是不行,只得以手捏嘬,頗不雅觀,完后手上亦滿是醬油色。
江南人自小便練唇齒之功,自是食之不難,一家人圍著飯桌上同嘬一盆,便是一種樂趣;憶我年少時,下午無事,便看家母拿隻筷子,坐天井中嘬嘬螺螄,與鄰舍隔壁解解山河,恰如镕時嗑嗑瓜子,乃是另一種樂趣。然而對不喜之人,嘬功之難,更兼無幾點肉,肉亦是難入味,全憑下夠調料才有滋味,故早避而遠之矣。
待年紀稍長,嘴漸有力,吃螺螄不再是難事;又兼心智漸長,明知食之味,十之三四在於烹,其餘則在於食者之情,故今日才知螺螄之味,在與圍桌家人共嘬相談而已,雖待到遠離家鄉的异地秋日方能賞識,卻也可算是樁幸事了。
口罩小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