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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要在低潮的時候布未來的局

2015-01-27
来源:新華網

  發達國家有發達國家的麻煩,我們有我們的麻煩,需要考慮的就是:怎么在一個全球化的框架中取其利、去其弊,增加未來的機會。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中國也面臨著自己的挑戰。外匯太多是一個負擔,該放到哪里去呢?我們有錢,但不等于有投資能力,所以很長時間里主要是買美國國債,對此國內也有很多批評。不然買什么呢?買黑石嗎?買希臘國債嗎?一個國家和一個家庭是一樣的,沒有錢很難受,有了錢不會投資更難受。

  這種難受還會轉化到國內。一美元進入國內,要保持匯率穩定,就要付8元人民幣。而在一個時期內,我們不能讓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升得太快,否則出口受不了,沿海受不了,幾千萬農民工也受不了。要維持匯率穩定,就得大量投放基礎貨幣,當這個量超過了市場上的資本供應量、商品供應量、要素供應量和服務供應量,資產價格就會出問題,一不小心,就會讓消費品價格的增長速度變得很高。一個房價問題讓政府忙了多少年,現在房價剛剛降下去,其他消費品價格態勢又緊張起來了。

  所以,不要以為我們是貿易順差的一側就什么都好,順有順的麻煩,面對的全是新局面。在我們沒有預料的全球大時代,各國都有各自的問題要對付。

  我們是怎么轉為高位下行的呢?原因有三條。

  第一,高度依賴出口。我們受世界市場的影響太大,一旦遇到金融危機的沖擊,根本沒有發言權。華爾街很牛,中國所有的金融機構都畢恭畢敬地去華爾街學習,后來老師出問題了,我們仿佛挺開心的,但華爾街一出問題,美國的消費出了問題,我們的出口就突然下降了20個點。這就是全球化帶來的另外一面,這是有挑戰性的。

  所幸美國托住了,沒有出現大的問題。但是,市場出問題有政府出手,而政府出問題,誰來救?就要靠勒緊財政收支。所以全球的總需求不足,新興市場的增長速度放緩,發達國家的需求更是下降了,對我們的沖擊力大一點。

  我的看法是,高位下行難對付。所有企業的廠長、經理、CEO、包括地方領導人,還是想念過去的好日子,希望有一個快速的動作回到以前的速度,還是14%、15%的增長率。但這就像滑雪一樣,慣性非常大。所以說要適應新常態,不要指望可以快速回到以前的狀態。

  第二,多年過熱。因為貨幣在往市場里蹦,多年中行政調控手段用得非常多,現在政府要抓的是減少審批。各位可以注意到,其實沒有什么審批是計劃時代留下的。每年調控地價房價,所有的投資品價格都被沖了下來,控制不住怎么辦?就通過行政手段發文件,一個部委不行,就6個部委聯合行動。這對中國經濟的影響也相當大。國家調控是為了防止翻車,而一旦有了審批權,在微觀上很頑強,很難打掉。經濟上行的時候不怕,經濟一下行,會發現我們的經濟體里有很多的小剎車,很多摩擦系數。

  第三,真實利率迅速轉正,物價指數很高。物價很高的時候借錢等于是拿資產,誰借錢就可以形成資本,所以信貸的愿望非常強。我們國家改了30年,現在還是間接融資主導的金融體系,等經濟往下行的時候,這個力量就越大。物價降低,名義利率變成正的,高額負債,誰不負債誰吃虧,等到經濟一變臉,高負債就把經濟的起伏放大了。股權則沒有這個問題,好的時候多分錢,不好的時候一起熬著,但借貸不一樣。好的時候借貸,以為利息很低很劃算,等到市場一翻臉才發現:自己怎么借了這么多錢?跑路、跳樓都是這么來的。

  第四,創業動力。我們在窮的時候開始創業、辦企業,這些年富裕了,創業的動力多多少少打了折扣。最近政府加快刺激消費,創造條件讓消費這一駕馬車跑得更歡,但是我們投資的實際利率和購房的實際利率就是一把刀,里外里都是它。好的時候一波動,債券為主的金融結構會放大這種波動;但物價下來了(我稱為“水落石出”),14%、15%的增長率一下子就變成了7%到8%。

  利率一下滑,三塊大石頭就頂上來了。

  第一塊石頭是成本,在經濟好的時候買地、買房、雇人,經濟一下行,賣的東西價格下去了,買的東西價格卻沒有下去,所以要有減稅措施來“托一把”。因為經濟下行,所有的東西都會下來的,問題是不均衡,有的快有的慢。這是成本的石頭,那就要消化成本。現在的企業,不練這個本事是過不去的。

  第二塊石頭是債務,真實利率一轉正,就把很多企業、很多地方政府頂在那里。

  第三塊石頭是產能。經濟好的時候不覺得,市場一翻臉才發現,怎么產能都這么高了?鋼鐵九億噸的產量,和水泥、建材等等,都影響著幾十個行業。南方有一個亞洲最大的床上用品交易市場,一年成交量一個億,現在也感到了壓力,因為床上用品很大程度是和房地產聯結在一起的。

  我們雖然是全球化的主要受益者,但受益里也會有挑戰。為什么叫“新常態”?首先要認識大格局,這個局面并不是某一種力量或者偶然因素形成的。中國高速增長就是受益于全球化,而金融危機正是全球化的一次挫折,一定會讓中國經濟發生變化。這個影響在短期內還調不過來,但我們自己的心態一定要調整好。

  水落石出,可以放水沒過石頭,但石頭還是存在的。有石頭沒關系,得消化它。短期看,怎樣讓貨幣更平穩,這些細節先不做討論;根本的問題在于我們的金融結構。這涉及到資本市場,涉及到公司治理,涉及到產權結構,涉及到整個國家的法治對私人財產的保護,非一日之功。

  享受了全球化帶來的經濟上升,是不是新常態一來,大家就趴下了?

  我們要在低潮的時候布未來的局。冬天是投資的好時候,五年以后一定見分曉。今天不努力,不把心態調過來是不行的。現在就兩件事:包扎傷員、掩埋尸體是一部分工作,更重要的是要看未來。

  我的基本判斷是,中國難得的、把經濟搞起來的戰略機遇期沒有消失,兩個海平面還沒有拉平,工人工資還差了十倍,我們還有很大的機會。

  第一,中國在全球的定位。很多人說中國的開放不行了,依賴度太高,所以要收縮、以內需為主。我認為這是不對的,外需還有很大潛力。金融危機后,全球總需求的格局發生了變化,把七個最大的新興國家放在一起,和七個發達國家放在一起,經濟總量看是相當了。中國無論是貿易還是投資,在過去二三十年習慣沖著發達國家去,因為有現成的購買力、現成的基礎設施、現成的服務,生意做得非常順。在現在正在長大的全球新興市場的板塊里,我們所謂的過剩產能有多少出去了,貿易做夠了嗎?投資做夠了嗎?

  與這些國家在經濟上打交道,靠純粹的貿易不行,一定要對外投資來帶。80年代歐洲資本是怎么進中國的?歐洲無論是由于資本的力量還是政府的遠見,借錢給中國,低息貸款,需要的話馬上就簽,但這個錢不是自由外匯,是專用于購買德國設備的。今天的中國是不是可以倒過來做?四萬億只能買美國國債嗎,能不能往別的方向試一下?所以,中國提出海上、陸地兩條絲綢之路,還提出組建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中亞潛在的市場不能小看,有大量的貿易互補性,但他們的鐵路是寬軌,我們是窄軌,堵住了,我們的貨還運不過去。這方面為什么不能去投資?為什么不能做賣方信貸?

  第二,要開放市場。我們制造業強、商人弱,就要開放市場。我總是和北大的學生說,將來五到十年最厲害的是什么人?是小語種人才。比如俄羅斯市場還沒有多少中國貨,潛力還很大。但是我們的打法要變,不能現成的產品拿過來就發貨。出口還會很好,但更重要的是,要有新興市場的打法,中國現在的比較優勢不同了,積累了一些資本,也積累了一些技術,現在已經可以去國外推銷我們的高鐵了,在過去誰能相信呢?這就是學習曲線。

  中國也面臨著低海平面的競爭壓力,雖然開放,但人工和土地比我們便宜的國家還有的是。中國的產業開始往外走,制造業和游牧業一樣是走來走去的。我國到今天,農業收入占10%,農村戶籍人口占65%,其中17%常年在城市工作,這是國內面臨的很大一個問題,也是一個很大的潛在市場。怎么釋放這個力量?城市化。這方面遇到的問題和挑戰,以及解決問題后帶來的機會,都是驚人的。

  當一部分制造業走了,一部分制造業升級了,剩下的就是服務業。如果我們不注意這個問題,一部分人口會甩到經濟過程之外,這是下一步很大的問題,但也是很大的潛力。

  第三個問題,很多的人說中國的土地貴了、人工貴了、稅也高了,沒有競爭優勢了。這是錯的,工資的上漲永遠是和生產率在一起的。中國的產品存在什么問題呢?很多產品我們都會做,質量升得很快,但還是差那么一點,商品質量滯后于收入水平,滯后于消費市場的要求。去淘寶看一看,會發現進口商品賣得好,為什么,品質好!同樣的東西我們會造,很便宜,但品質呢?中國正面臨一場制造業的品質革命。質量差的東西過剩,質量好的東西方興未艾。

  最后一條,中國高速增長,社會矛盾很尖銳,收入分配問題也很大。不是不公平,主要是不公正,但很多經濟學家不大注意這個。真實的世界中,讓老百姓不高興的不是不平等,而是不公正。權利歪了、官場的行為亂了、貪污腐敗嚴重、利用公權力……這些問題不解決,經濟總量到全球第一大也是不行的,持久不了。人心是一桿秤。要通過深入的改革,通過法治,把權力放到籠子里。要解決公正的問題。

  所以,全球化把我們帶到了一個誰也沒有料想到的新時代。我的看法是,全球化帶來的主要是正面的效果,尤其是對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而言。當然也有挑戰,發達國家有發達國家的麻煩,我們有我們的麻煩,需要考慮的就是:怎么在一個全球化的框架中取其利、去其弊,增加未來的機會。

[责任编辑:李曉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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