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曉峰被查或揭銀行政商腐敗蓋子 並非無端個案

　　作者：王培成

　　行長被查、股東更迭、戰略轉型，民生銀行將如何應對這一連串變動?其種種治理挑戰和管理壓力，並非無端個案

　　因安邦保險集團強勢入股而處於不安中的中國民生銀行，尚未獲得喘息，驚變接踵而至。

　　1月份最後一個周末，北京西城區複興門內大街2號民生銀行總行內，燈火通明，全員加班，各方正在為行長毛曉峰被調查一事而緊急應對。

　　1月25日，民生銀行行長毛曉峰失聯，消息在董事會層面悄然傳開，直到30日傍晚，為業界所知並被媒體報道。次日，民生銀行緊急召開臨時董事會後發布公告稱，毛曉峰因“個人原因”申請辭去民生銀行董事、行長及董事會相關專門委員會職務，暫由民生銀行董事長洪崎代行行長一職。

　　這一時點的民生銀行，可謂挑戰重重。股東層面，安邦保險集團意外闖入成為第一大股東，引致董事會更迭，股東間的利益格局被改寫;行長毛曉峰被查，很可能揭開相關政商利益關聯，或將牽連出更大腐敗鏈;業務層面正逢轉型關鍵期，因前期“兩小業務”(小微企業貸款、小微金融)激進擴張，不良資產飆升，宏觀經濟降速增長，利率市場化大潮來襲，民生醞釀多時的“鳳凰計劃”即將啟動。

　　民生銀行如何應對這一連串變動，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今年5月，民生銀行新一輪董事會換屆料將如期進行，按洪崎透露的時間表，屆時新任行長亦將隨之確定。而就在2月初，民生銀行前董事史玉柱在微博發炮，“如果這次領導再委派一個陌生人空降到民生當行長，股東大會上我投反對票。跪拜基金經理和民生股民也投反對票!”民生的治理挑戰和股東分歧被進一步推至聚光燈下。

　　2月1日，民生銀行董事長洪崎在投資者交流會上再次表達了對安邦保險集團成為民生銀行大股東的歡迎，並透露了“鳳凰計劃”的細節。

　　洪崎表示，民生銀行發展戰略將發生微調，未來計劃通過3年至5年發展，實現零售、小微(包括部分中小)、公司業務“三三制”的均衡發展格局;組織架構層面，新設對公網絡金融、現金管理部、戰略客戶部。這份“應對利率市場化能力提升計劃”，又被命名為“鳳凰計劃”。這是公司戰略自2009年以來，又一次重要的發展方向調整。

　　擺在民生銀行面前的，不僅是業務層面的轉型，還有公司治理的完善。市場分析認為，民生銀行的涅重生，還有賴於徹底罷黜體制性幹預，沖破不合理的制度羈絆，建立高效市場化的公司治理和決策機制，回歸商業銀行市場化運作的本源。

　　毛曉峰被查

　　毛曉峰的失聯並非沒有征兆。早在今年1月初，民生銀行總行董事會辦公室包括一位處長級別在內的幾位員工被相關部門帶走，協助配合調查，調查的內容與民生銀行向神秘太太團“發空餉”有關，這幾位員工正是具體的經辦人員。

　　一位民生銀行高層對《財經》記者證實，多年來，民生銀行內暗藏吃空餉的“太太團”，其中包括曾任中央統戰部部長令計劃的夫人穀麗萍、曾任十二屆全國政協副主席蘇榮夫人等，隨著調查深入，這些腐敗行為或將逐漸浮出水面。各種跡象顯示，毛曉峰被調查，並非完全“個人原因”。

　　毛曉峰個子不高，但很精幹，曾以425萬元年薪問鼎年度“最賺錢董秘”。他1972年出生，1999年至2002年間任共青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綜合處處長、團中央實業發展中心主任助理，2002年“空降”到民生銀行，出任總行行長辦公室副主任，2003年成為董事會秘書。2008年被任命為民生銀行副行長，直至2014年8月，正式出任民生銀行黨委書記、行長。

　　不過，在一位民生銀行內部人士看來，毛曉峰業務能力並無特別突出之處，總行和分行部分高管對其並不信服。但在董事會，毛曉峰獲得的認同較多，今年1月初，民生銀行一位董事對《財經》記者說，毛很年輕，但比較穩重，大局觀很好，他和洪崎是很好的搭配。

　　在民生銀行內部，毛曉峰頗受前任董事長董文標的賞識，交辦具體事務盡心盡力，數年間從行長辦公室副主任一路提拔至第一副行長，直至董文標離職董事長時，遞進接替洪崎，成為民生銀行行長。此番被調查，毛曉峰成為民生銀行曆史上首位被相關部門調查的行長級別的負責人，至於調查的原因，有傳言稱與原中央統戰部“令計劃案”有關。對此，民生銀行並未予以正面確認。

　　中國民生銀行成立於1996年，由59家股東(48家為民營背景)發起成立，注冊資本13.8億元，由於股權結構高度分散，這麼多年來，民生銀行股東爭奪戰暗中潮湧，新希望[-2.58% 資金 研報]集團、複星集團、東方系、明天系、中民投等各路資本都曾激烈角逐，試圖完全控制這家銀行，但最終事實上形成了多方博弈均衡。

　　這種股權層面的先天特性，在公司治理層面具有雙重效應。一位民生銀行董事坦言，股權分散看上去是好事，但是也會帶來一大風險，就是內部人控制，當股權分散後，這些股東如果誰都不願意付出努力進行監管，管理層如果有自己的想法，在做通一部分股權代表方的工作，有所作為甚至進行利益輸送，股東們並不容易在第一時間察覺。

　　因此一些知情人士分析，毛曉峰協助調查可能揭開銀行界政商關系的新蓋子。最近剛剛宣判的原農行副行長楊琨利用個人手中權力，為有關企業和個人謀取利益3000多萬元，此外原中國郵政儲蓄銀行行長陶禮明案發也與此有關。

　　上世紀末，吳敬璉等學者將政治經濟學概念“尋租”引入市場經濟的轉軌分析，他們認為，中國腐敗蔓延的一個體制基礎是：行政權力對於微觀經濟活動的廣泛幹預，會造成憑借權力取得“租金”即“非直接生產性利潤”的眾多機會。

　　政商關系這一中國政治生態下特殊的產物，對於那些長袖善舞的企業家，這是實現超常規發展和攫取資源的主要手段，而對於守善經營的本分企業家來說，卻是難以逾越的資源和發展鴻溝。

　　董事會重組

　　民生銀行遲來的公告，絲毫沒有影響安邦保險集團二級市場增持民生銀行股票的步伐。1月23日、25日，安邦兩度耗資50多億元，買入近6億股。從去年11月以來，安邦先後12次增持民生銀行股票，截至今年1月26日，安邦保險持有民生銀行A股達61.27億股，占A股總股本的22.5%，持有民生銀行H股3.59 億股，占H股總股本的5.2%，合計64.86億股，占總股本的19.02%。

　　就在安邦大舉增持之時，民生銀行其他重要股東郭廣昌、盧志強、劉永好也在資本市場上頻繁進行減持操作。

　　據港交所數據顯示，複星集團郭廣昌於1月21日清空民生銀行A股股份，累計套現超過15億元，反向在H股買入1.5億股，淨減持約1.3億股。原第一大股東、新希望集團董事長劉永好持有民生銀行A股比例下降至7.69%，套現20多億元，前十大股東之一盧志強也減持民生銀行A股3222萬股，持股比例略微下降，中國人壽[-1.19% 資金 研報]於2015年1月28日減持0.41億股A股。

　　在外界看來，這些知名股東減持離場，是不願意跟安邦“同台”的征兆。但是來自複星集團和新希望的核心人士都否認這樣的推測。他們表示，減持的考慮主要是美化自身財務報表和利用市場機會，靈活操作獲取投資收益。對此，觀察人士提醒，要看上述股東後續是否進行股份增持，若總體上是不斷減持，只能解釋為這些股東們對民生銀行的未來另有看法。

　　股東一系列密集重大變動後，沿襲了近20年的民生銀行股東結構和利益分配體制被打破，股權關系、董事會面臨重構。根據公司章程，今年四五月，民生銀行董事會換屆工作將如期舉行。屆時新一屆董事會和高管將陸續亮相。

　　目前，民生銀行董事會共有18個董事席位，包括9個股權董事、6個獨立董事和3個執行董事。9個股權董事中，除了新希望擁有2席外，其餘7個股東各占據一席。一位民生銀行股東代表認為，根據目前的持股比例，原則上安邦應該獲得3個，甚至更多的董事會席位，複星集團或將退出公司董事會。

　　一位安邦保險集團高層人士對《財經》記者直言，“給一個董事席位肯定不行，我們會謀求更多董事席位。”在熟知民生銀行內情的人士看來，這樣的訴求，或許是民生銀行原有管理層和股東難以接受的，但是按照安邦的行事風格，上述訴求恐怕是最有可能出現的結局。

　　按照公司章程，民生銀行行長由提名委員會提名並任命或者解聘。由於曆史淵源，民生銀行高層人員的任命還要考慮到中央統戰部和全國工商聯的意見，2003年“組織關系”由中央金融工委轉至銀監會後，董事長、行長的人選確認過程中，監管部門起著關鍵作用，絕非事後“任職資格審批”如此簡單。

　　曆史上，民生銀行行長更迭頻繁，有任期未滿提前被董事會罷免的，也有僅任期一界未獲續任的，也有全球招聘的。民生銀行一位股東代表分析認為，根據安邦的相關承諾，以及其高調舉牌招致市場負面批評和質疑不斷，這兩重因素綜合判斷，今年換屆中，安邦大舉插手管理層關鍵職位的可能性不大，洪崎連任董事長應無懸念，從業務和人脈等方面看，洪崎均是目前最合適的、可以為各方所接受的人選。而放眼看去，在洪崎之下，民生銀行內部缺乏合適的行長人選，若無安邦方面的強力推薦，最終行長人選由監管部門委派或外部選聘，也是比較可能的途徑。

　　過去民生銀行董事會也曾嘗試外聘行長。“當然我們也曾考慮從外邊引入一把手，但風險太大，做副手可能更合適。”一位民生銀行董事表示。

　　董文標在2014年8月曾對《財經》表示，民生銀行未來的團隊應該以70後主導，50後必須退出來。如同國有大行，民生銀行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獨特文化，比如創新基因和狼性文化，未來管理層應該具備這樣的文化特質。

　　“鳳凰計劃”落地

　　2月1日下午，民生銀行緊急召開投資者交流會。一位民生銀行內部人士透露，在經曆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高層震動後，交流會的初衷是，穩定投資者預期和市場情緒，避免股價大幅波動。

　　緊急溝通的成效顯著，2月2日開盤，民生銀行股票雖然低開6%，但此後一路上漲，截至當天收盤僅下跌3.17%。從多份券商會議紀要中不難發現，這次投資者交流會釋放的最大亮點，就是民生銀行正式確認，即將啟動一項名為“應對利率市場化能力提升計劃”即鳳凰計劃。這是民生銀行首次對外公開。據悉，民生銀行原計劃於2月初對媒體公布，並正式啟動這一項目。

　　這項計劃於2014年5月啟動制定，由洪崎主抓，民生銀行戰略規劃部聯合麥肯錫咨詢公司共同編制，目前總綱已編寫完成，各業務條線正在細化，這是民生銀行在利率市場化進入深水區後的又一全局性、頂層推動的戰略計劃，意在實現經營效率的全方位提升。

　　2014年利率市場化進程提速，存款上浮區間被擴大至1.2倍，商業銀行外部經營環境持續不佳，經濟下行周期風險正在加速暴露。受此影響，商業銀行經營狀況日益艱難，2015年淨利潤增速將進入個位數增長，甚至負增長。對於一度深耕小微金融的民生銀行來說，再度轉型迫在眉睫。

　　2009年，民生銀行為應對利率市場化的挑戰，董文標提出了服務民營企業，重點聚焦小微金融戰略。五年間，民生銀行小微企業貸款餘額從1000億元猛增至4000多億元，幾乎以年均近30%的速度增長。然而，對市場信用發育程度的高估和過於相信大數法則，民生銀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截至2014年三季度末，民生銀行集團總資產3.77萬億元，不良貸款餘額181.24億元，不良貸款率為1.04%，2014年核銷貸款總額為31.78億元，2013年全年的核銷總額為40.49億元，其中小微貸款不良率快速攀升，其增幅遠超其他類型貸款。在大幅核銷的情況，不良貸款仍在快速增長。

　　洪崎在前述投資者交流會上也坦言，2015年壞賬風險形勢將更加嚴峻，風險區域仍在蔓延，客戶類型正在由“中小企業——小微企業——央企等大型企業”方向擴散，反腐持續深入也將成為2015年潛在壞賬觸發因素之一。

　　據洪崎透露，“鳳凰項目”計劃通過3年至5年發展，實現零售、小微(包括部分中小)、公司業務“三三制”的均衡發展格局。從整體分析看，這次調整的核心領域是公司業務條線，民生銀行將設立戰略客戶事業部，由總行直接管理，覆蓋具有行業核心地位的重要客戶，分行負責在配套業務上進行落地，在業務層面，做多元金融服務的提供者，圍繞核心企業的供應鏈整合者。重點服務三大類戰略客戶，包括民營企業(選擇細分市場的未來領袖)、國企和地方政府融資平台(全面覆蓋其資產負債表，提供直接和間接融資配套)。

　　在公司客戶的營銷方面，除了傳統的商業銀行業務，更加注重投行業務，為此，洪崎再度確立了公司業務“商行+投行”的業務模式方向。近日，民生銀行在香港組建成立民生商銀國際控股有限公司，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彌補該行在境外的證券業務板塊。

　　早在董文標在任期間，他就曾嘗試推動民生銀行“商行+投行”戰略轉型，最終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對此，董文標在2014年8月接受《財經》專訪時曾說：我在民生銀行已經反複試驗了，它走不出來，“它的DNA就是那個DNA，你給它洗是洗不幹淨的，它會卷土重來，非常頑固”。

　　業界部分意見認為，安邦的闖入和管理層地震，會導致前述“鳳凰計劃”的執行面臨變數。對此，洪崎回應稱，安邦是財務投資者，公司曆史上第一次出現大比例持股股東，安邦自身的管理層和經營管理理念是比較先進的，他會比其他股東更加關注民生銀行的經營，對公司而言不是壞事，會給公司在經營等各個層面帶來一定的促進作用。

　　他還透露，公司一直以來與安邦合作很多，成為股東後對管理層工作非常支持，公司自身也在探討保險與銀行的合作方式，已經開始進一步戰略合作的規劃，未來在多個業務條線上存在深度合作的可能。

　　通常來說，股東和管理層的相互博弈一直是民營企業需要妥善處理的問題，民生銀行的主要股東，無論是新希望、還是東方集團[-2.50% 資金 研報]、萬通、複星集團等，在提升民生發展過程功不可沒，但是股東們對民生銀行的投資回報率要求也較高，多年來這對公司管理層是有壓力的。

　　一位股東方面高層對《財經》記者坦言，他們作為最主要的股東之一，確實控制不了這家銀行，有時候說話也不太管用，但是在操守上，對這家銀行比較有利，假設他們帶頭掏銀行、撈東西，其他股東怎麼做?可能也跟著掏、撈，那麼民生銀行可能早就被掏空了。

　　多年來，在股權相對分散的情況下，探討建立較好的公司治理，一直是民生銀行股東努力的方向，從努力效果看，在董文標任職董事長期間，有關治理結構一度變得良好，但隨著董離職，股權分散的治理結構迅速出現變局。

　　同時，許多企業的發展曆史表明，背靠單一強有力的股東，也可以是企業做大的一個關鍵因素。

　　所以也有股東表示，國內很難有哪家產業資本有能力掌控民生銀行，這也是過去各股東間博弈多年實現相對平衡的原因所在，相比之下，更強大的金融資本進入或對民生銀行有諸多好處，但資本的來意需要了解清楚。